从禁地回来,月娆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有了方向,知道该怎么跟身体里那家伙相处了。
可寨子里的气氛却一点没好转。
乌蒙那三天的期限像把刀悬在每个人头上。月娆能明显感觉到,那些偶尔碰面的寨民,看她的眼神更复杂了。以前顶多是好奇或者害怕,现在里面还掺了别的东西,像是……埋怨。
这天下午,她去药堂看岩刚。岩刚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坐起来喝点稀粥了。看见月娆进来,他挣扎着想下床行礼,被月娆按住了。
“躺着吧,好好养伤。”月娆把带来的一小罐蜂蜜放在他床头。
岩刚嘴唇动了动,眼神里满是愧疚:“月娆小姐,是我没用,连累您和圣女了……”
“别这么说,”月娆摇摇头,“是我连累了你。”
从药堂出来,月娆心里沉甸甸的。刚走到岔路口,就听见旁边巷子里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就是因为她!黑苗都要打过来了!”
“听说万蛊门的人也来了,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咱们寨子好不容易太平几年……”
“圣女也是,为了她一个人,要把咱们全都搭进去吗?”
月娆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她低着头,快步走开,那些话却像针一样扎在她耳朵里,挥之不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
“怎么了?”阿幼朵看她心不在焉,夹了块她爱吃的笋片放到她碗里,“还在想白天禁地的事?慢慢来,不急。”
月娆抬起头,看着阿幼朵平静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阿幼朵已经够累了,她不想再拿这些闲言碎语去烦她。
“没事,”她挤出一个笑,“就是有点累。”
夜里,月娆翻来覆去睡不着。巷子里那些话,岩刚愧疚的眼神,还有乌蒙那嚣张的威胁,在她脑子里来回打转。
她轻轻坐起身,借着月光看着身旁阿幼朵熟睡的侧脸。阿幼朵睡得很沉,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这几天为了应付黑苗和安抚寨民,她几乎没合过眼。
月娆伸出手,虚虚地描摹着她的轮廓,心里疼得厉害。
是不是……她真的错了?
是不是她离开,对所有人都好?阿幼朵不用再为难,寨子不用面临战火,岩刚也不会白白受伤……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穿上那身深色旧衣,把自己的几件贴身物品打了个小包袱。手指碰到那枚阿幼朵重新打制的蝴蝶发簪时,她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阿幼朵,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对不起,阿幼朵。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就让我……再当一次逃兵吧。
她不能那么自私,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幼朵和整个寨子被她拖入深渊。
推开房门,夜风带着凉意灌进来。月娆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温暖的、有着阿幼朵呼吸的房间,然后咬咬牙,闪身融入夜色中。
她不敢走寨门,找了个防守相对薄弱的地方,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悄悄翻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她心里一紧,回头望了望在夜色中沉寂的寨子,那里有她最爱的人,有她刚刚重新拥有的“家”。
可现在,她必须离开。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黑苗寨相反的山林深处走去。只要她走得够远,乌蒙就找不到她,寨子就安全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上飘起了细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山路又湿又滑,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又冷又累,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想找个地方躲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阿幼朵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呼喊:
“月娆——!你给我站住——!”
月娆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雨幕中,阿幼朵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头发被雨水淋得透湿,胡乱贴在脸上和脖子上。她跑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眼睛却红得吓人,死死地盯着她。
“你又要丢下我?!”阿幼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滔天的委屈和愤怒,“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不会再离开我的!”
月娆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摇着头,语无伦次:“不是……阿幼朵,我不能……我不能连累你……连累寨子……”
“什么叫连累?!”阿幼朵几步冲到她面前,雨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没有你,我要这寨子有什么用?!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抓住月娆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像是要把她摇醒:“你看着我!月娆!你看着我!五年前我看着你掉下去,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滋味我尝过一次就够了!我不要再尝第二次!你听见没有!”
月娆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面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恐惧,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
“对不起……对不起……”她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阿幼朵猛地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碎在自己骨血里。冰冷的雨水也浇不灭她身体的颤抖。
“别走……求你……”她把脸埋在月娆湿透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卑微的乞求,“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月娆,我受不了的……”
月娆回抱住她,感受着她冰冷的体温和剧烈的颤抖,所有离开的决心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错了。她以为离开是对阿幼朵好,却忘了阿幼朵最怕的,就是再次失去她。
“我不走了……”她哽咽着,一遍遍重复,“阿幼朵,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雨还在下,两个人在冰冷的雨夜里紧紧相拥,像是迷失在暴风雨中的舟船,终于找到了彼此这个唯一的港湾。
裂痕或许还在,但有些东西,在雨水和泪水的冲刷下,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