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的 《天授八年罪己求言诏》 ,如同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朝堂与地方激起了千层巨浪。这道打破常规、近乎“自毁长城”的诏书,其引发的连锁反应,远超绝大多数人的想象。
诏书颁行初期,确有一批耿介之士和心怀理想的寒门官员,深受鼓舞,纷纷上书,直言时弊。有揭露地方豪强勾结胥吏、欺压良善的;有弹劾中枢大员尸位素餐、因循守旧的;甚至有胆大者,对皇帝本人的某些决策提出委婉批评。陈烬命知匦院(新设的信访机构)将这些奏疏分类整理,择其善者,或交有司核查,或亲自批阅,一时间,朝野颇有些广开言路、君臣相得的新气象。
然而,这股清流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更强大、更隐蔽的反扑便汹涌而来。这股力量,主要源于那些在新政 中利益受损、且对皇帝“罪己”姿态感到不安与愤怒的既得利益集团,尤其是盘根错节的士族门阀及其在朝中的代言人。
他们的反击,并非公开抗旨,而是采用了更为老辣阴狠的手段。
第一波,是“舆论战”。
一些与士族关系密切的清流言官 和太学博士,开始联名上疏,言辞恳切,内容却暗藏机锋。他们不再直接反对新政或皇帝,而是将矛头指向了皇帝身边“蒙蔽圣听”的“小人”。
奏疏中,他们痛心疾首地指出:“陛下乃不世出之圣主,虚怀纳谏,堪比尧舜。然,近日诸多狂悖之言,诋毁大臣,非议国是,实乃 宵小之辈,借机邀名,乱我朝纲 !” 他们尤其集中火力,攻击以张缅 为首的寒门激进官员,指责其“揣摩上意,鼓吹峻法,苛责士人,有伤陛下仁德之名”,甚至隐晦地将慕容翰 等边将的赫赫战功,描述为“穷兵黩武,耗竭民力”。
更有甚者,开始大肆鼓吹“太平盛世,宜用醇儒”、“治国之道,宽仁为本”的论调,暗中否定陈烬励精图治、锐意进取的执政基调。这些言论,通过士林清议、诗文唱和等方式,迅速在洛阳的士大夫圈子中蔓延开来,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舆论压力。
第二波,是“软抵抗”。
在政务执行层面,消极怠工的现象开始抬头。尤其在一些士族势力根深蒂固的州郡,推行清丈田亩、核查户籍等触及核心利益的政策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柔性阻力”。地方官员或阳奉阴违,上报数据含糊不清;或推诿扯皮,以“民情复杂”、“需从长计议”为由拖延;或转移矛盾,将清查重点引向无关紧要的小民细户,而对真正的大地主豪强网开一面。中央派出的御史,往往被地方官以各种理由“妥善接待”,看到的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太平景象”,难以查到真凭实据。
第三波,也是最致命的一波,是“经济绞杀”。
一些掌控着庞大商业网络和手工业的士族豪门,开始利用其经济影响力,给朝廷制造麻烦。他们暗中串联,放缓物资流通,导致洛阳等大城市的某些商品价格出现异常波动;他们向与朝廷关系密切的皇商、官商施压,甚至暗中破坏官营的矿场、工坊。虽然尚未造成大规模动荡,但这种无声的“经济冷暴力”,却在悄然侵蚀着帝国的经济命脉,也给朝廷的日常运转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这一日宣室殿内,气氛凝重。陈烬的御案上,一边堆放着“鹰眼”密报的各地异动,一边是几位心腹重臣忧心忡忡的面容。
“陛下,” 韩迁眉头紧锁,递上一份清单,“这是近日洛阳东西两市物价异常波动的详单,涉及绢帛、药材、铁器等多种货物,背后似有范阳卢氏、荥阳郑氏 等大族的影子。他们这是在用‘钱袋子’向陛下示威啊!”
老灰头怒气冲冲:“这帮蠹虫!不敢明刀明枪,尽使这些下作手段!陛下,让‘鹰眼’和刑部联手,抓几个为首的,抄家灭族,看谁还敢作乱!”
谢安相对冷静,分析道:“大司马息怒。此事棘手之处在于,对方手段隐蔽,难以抓到切实谋逆的证据。若贸然兴起大狱,恐正中其下怀,他们可反诬陛下‘鸟尽弓藏’、‘堵塞言路’,寒了天下士人之心。如今舆论已被其搅动,需谨慎应对。”
陈烬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局势的发展,并未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可以说,这本就是他“罪己诏”希望引发的“鲶鱼效应”——将隐藏的矛盾逼出水面。只是,对手的反击之凌厉、手段之老辣,仍让他感到了压力。
“他们这是在逼朕……退让。” 陈烬缓缓开口,声音冷冽,“逼朕承认,这天下,离不开他们这些诗书传家的栋梁;逼朕回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老路上去。”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城外鳞次栉比的屋舍,那是盘根错节了数百年的力量。
“可是,他们忘了。”陈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朕能给他们这一切,也能收回这一切。 这天下,是朕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不是他们施舍的!”
他猛地转身,眼中精光爆射,做出了决断:
“既然他们想玩,朕就陪他们玩一把大的! 看看是他们的千年根基硬,还是朕的雷霆手段硬!”
“韩相!”
“臣在!”
“知匦院 收到的所有奏疏,择其攻击新政、污蔑边将、鼓吹无为者, 不匿其名,全文刊印 ,发至 各省、部、寺、监 ,让百官 公开评议 ! 朕要看看,是谁,在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行祸国殃民之实 !”
“老灰头!”
“末将在!”
“命‘鹰眼’ 启动‘清源’计划 ! 给朕盯死范阳卢氏、荥阳郑氏等为首的家族,查他们的田亩、商队、账目、姻亲、门生!朕不信他们屁股底下是干净的!找出实据,不必请示, 直接动手拿人 ! 记住,要稳、准、狠 !”
“谢安!”
“臣在!”
“你联络国子监、翰林院中倾向新政、通晓经济的寒门学士,撰写文章,编纂书籍,给朕狠狠驳斥那些‘宽仁误国’、‘与民争利’的谬论!要告诉天下人,朕的新政,才是真正的 利国利民 ! 朕的进取,是为了华夏 万世太平 !”
“另外,”陈烬目光扫过三人,语气森然,“给慕容翰、猴子去密信,边军 进入一级战备 ! 但有风吹草动,可先斩后奏 ! 朕倒要看看,有没有人敢里通外国 !”
这是一套舆论反击、经济清剿、武力震慑的组合拳!强硬到了极点!陈烬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彻底粉碎士族门阀的反扑,将新政推行到底!
“臣等遵旨!” 韩迁、老灰头、谢安感受到皇帝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凛然,齐声领命。他们知道,一场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决战,已经不可避免。
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一封来自河西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飞奔送入宫中,送到了陈烬面前。
陈烬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军报是慕容翰亲笔所书,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写成:
“臣翰谨奏: 西突厥 新立之 乙毗咄陆可汗 ,悍然撕毁盟约, 尽起控弦之士二十万 , 围攻我 安西都护府 所在地 龟兹 ! 吐谷浑 残部亦趁机蠢动, 切断河西与安西联系 ! 安西都护 郭孝恪 率军血战, 城危在旦夕 ! 臣已调集凉、肃精兵驰援,然敌众我寡,恐难持久! 西域大局,危如累卵 ! 请陛下速发援兵 !”
内忧未平,外患骤至! 而且是最恶劣的两面受敌的局面!
陈烬握着军报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头,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宫墙,看到了那片即将被血与火淹没的遥远土地。
“好……好得很!” 陈烬不怒反笑,笑声中带着冰冷的杀意,“国内的牛鬼蛇神还没肃清,外面的豺狼又闻着味扑上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 一并解决 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恢复了帝王的绝对冷静。
“传旨:即刻召开 枢密会议 ! 召老灰头、慕容翰(信使)、兵部、户部、工部 主官觐见!”
“再传旨:今日起,洛阳 全城戒严 ! 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擅自离京 !”
一场关乎帝国生死存亡的 内外双重考验 ,如同泰山压顶般,向陈烬袭来。而他,将再次展现出 中流击楫 的雄主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