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元年秋九月,建康贡院。
寅时刚过,贡院大门外的照壁前就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寒门士子、士族子弟、商贾百姓,各色人等翘首以盼,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今日,是燕朝首届科举秋闱放榜之日!
辰时正,鼓乐齐鸣,贡院中门大开。数名礼部官员神情肃穆,手持黄绫覆盖的金榜,在侍卫的护卫下,缓步而出。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目光死死盯住那卷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榜单。
官员将金榜郑重其事地张贴在照壁之上,随即退开。黄绫掀开,墨迹淋漓的名单赫然呈现!
“放榜了!放榜了!”
“快看!第一名是谁?!”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上前去,目光急切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或是那些备受瞩目的名字。
进士科 榜单最为引人注目。
第一名,状元:吴兴郡 沈峻 !
第二名,榜眼:陈留郡 江淹 !
第三名,探花:会稽郡 孔免 !
前三甲的名字一念出,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呼!
“沈峻?可是那个祖上曾为吴兴沈氏,后家道中落,以教书为生的沈秀才?”
“正是他!寒门出身,竟能力压群雄,独占鳌头!”
“榜眼江淹,听闻亦是寒素,然文采斐然,有‘江郎才尽’之誉(此为借用典故,非原意)!”
“探花孔免,据说是圣人之后,然家世早已不显,亦非高门!”
再看后面的名单,中榜者十之七八,竟皆出自寒门或次等士族!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名字大多排在后面,甚至有不少榜上无名!
几家欢喜几家愁。寒门士子们相拥而泣,激动得难以自持,他们终于凭借自身才学,敲开了通往仕途的大门!而许多世家子弟则面色灰败,如丧考妣,有人甚至当场失态痛哭。他们引以为傲的门第,在皇帝亲定的“公平”尺度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明经、明法、明算 等科的榜单也相继公布,取中者亦多为实务干才,而非徒有虚名的清谈之士。
金榜题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建康,进而飞向全国各地。寒门庶族欢欣鼓舞,视皇帝为再生父母。而高门士族则集体失语,暗流汹涌。他们终于真切地感受到,时代真的变了!皇帝并非虚张声势,而是要用这把名为“科举”的利剑,彻底重塑权力格局!
三日后,皇宫,太极殿。
今日举行传胪大典,新科进士们将觐见皇帝,接受敕封。这是新朝建立以来,第一次有如此多的寒门士子,堂堂正正地踏入这象征最高权力的大殿。
殿内,百官肃立。陈烬高坐龙椅,冕旒垂拱,不怒自威。他的目光扫过丹陛下那群身着崭新青色进士袍、激动而又略带紧张的年轻人,心中亦有些许感慨。这些人,将是未来支撑起大燕江山的新血。
“宣,新科进士觐见——”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名声响起。
以状元沈峻为首,二百余名新科进士,按名次鱼贯而入,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声音虽略显青涩,却充满了朝气与力量。
“平身。”陈烬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进士们谢恩起身,垂手侍立,不敢仰视天颜。
陈烬目光落在为首的沈峻身上。此人年约三旬,面容清癯,目光沉静,虽出身寒微,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他的策论,陈烬亲自看过,针砭时弊,提出的“均田薄赋、抑制兼并”之策,深合己意。
“沈峻。”
“学生在!”沈峻连忙出列,躬身应道。
“朕观汝策论,所言‘吏治之弊,在于上下相蒙;民生之苦,在于豪强侵夺’,切中肯綮。朕再问你,为官之道,首在何处?”陈烬考较道。
沈峻略一沉吟,朗声答道:“回陛下,学生以为,为官之道,首在 ‘公’ 与 ‘实’二字。心存公心,则不畏豪强,不徇私情;务求实政,则不好虚名,不尚空谈。如此,方能上不负君恩,下不愧黎民。”
“好一个‘公’与‘实’!”陈烬颔首赞许,“望你铭记今日之言,日后为官,不忘初心。朕授你翰林院修撰,留在朕身边,参赞机要,望你能多些历练。”
翰林院修撰,虽只是从六品,却是天子近臣,清贵无比,前途无量!群臣皆露惊容,陛下对这寒门状元,竟是如此看重!
“学生……臣,谢陛下隆恩!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沈峻激动得声音发颤,重重叩首。
陈烬又依次询问了榜眼江淹、探花孔免等人,皆对答如流,显露出扎实的学识和经世致用的志向。陈烬根据各自特长,分别授予御史台监察御史、六部主事等实缺,或放入地方担任县令,皆是关键岗位。
对于那些成绩优异的寒门进士,陈烬大多给予重用。而对于少数跻身榜上的士族子弟,陈烬也并未冷落,同样量才授官,但多放在副职或清要位置,既示公允,也隐含警示。
最后,陈烬扫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洪钟,响彻大殿:
“尔等寒窗苦读,今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喜可贺!然,功名并非终点,而是起点!朕开科取士,非为尔等谋一官半职,乃是为天下选才,为苍生请命!”
“今日,朕赐尔等官身,更赐尔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望尔等牢记‘公’、‘实’二字,心存社稷,眼观民生,不惧豪强,不徇私情,不尚空谈,多干实事!若有人以为得了功名,便可作威作福,贪赃枉法,朕的三尺龙泉,绝不饶恕!”
“若有人能洁身自好,勤政爱民,造福一方,朕必不吝封侯之赏!大燕的江山,需要尔等这样的新血来匡扶!天下的百姓,期盼尔等这样的青天去守护!”
“尔等,可能做到?”
皇帝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每位新科进士耳边炸响,更在百官心中掀起巨浪。
“臣等誓死效忠陛下!匡扶社稷,造福黎民!”以沈峻为首,所有进士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声震屋瓦。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更是热泪盈眶。
这一刻,他们感受到的,不仅是皇恩浩荡,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他们不再是依附门阀的附庸,而是直属于皇帝,与国家休戚与共的官员!
朝堂之上,一股清新的气息,伴随着这群年轻人的到来,开始涤荡沉积已久的暮气。
科举取士,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一颗巨石,激起的波澜,正开始深刻改变着这个新生帝国的权力结构和政治生态。而陈烬,这位开国之君,正用他强有力的手腕,引导着这股新生的力量,冲向旧秩序最坚固的堤坝。
退朝后,陈烬独坐御书房,看着案头那份朱笔点中的进士名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种子已经播下,就看能长出怎样的参天大树了。韩先生,传朕旨意,命‘鹰眼’密切关注这批新科进士的动向,尤其是外放州县者,朕要看看,他们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