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亲王府,潇湘院书房。夜已深,窗外秋雨未停。烛火摇曳,映照着一站一坐的两人。
慕珩终于转身,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道,落在蓝鸢身上。
“潇淇。”他开口,声音因刻意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他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握住她微凉的手。
“纪寒川和你,”他顿了顿,“是什么关系?他……知道你的身份,对么?”多日的隐忍化为汹涌的醋意:“他竟比我先知道?!这几日,你无论做什么,他都不疑惑,仿佛提前知道你就是……”
蓝鸢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波澜,反手轻轻回握住他。她沉默片刻,决心不再保留。
“我本是南国圣女,蓝鸢。代替受伤的妹妹蓝灼出嫁,想必你已猜到。”她看见他瞳孔微缩,虽然他早已查明真相,但是听她亲口道出,还是有一丝波澜,握着他的手并未松开。“我身负水灵珠,需每月浸泡加入圣池水的寒泉压制,否则灵气反噬,性命难保。”
接着,她谈及纪寒川,语气坦然,带着对亲人的维护:
“至于纪寒川……他的父亲,是我母后纪清一的同父异母兄长。我的母后,是他嫡亲的姑母。当年伏林王后带他们兄弟流亡至南国,是我母后收留了他们。”
“我们一同长大,相伴多年,他在南国修习风雪秘术。他知晓我的一切,只因我们曾是相依为命的家人。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如兄长般的存在,敬他、信他,仅此而已。” 她的目光清澈,毫无杂质,明确地界定了她这一侧的情感。
然而,在她说出“如兄长般”时,慕珩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深究的复杂。那里面,或许有一丝源于纪寒川过度守护的困惑,但更多的是全然信任下的毫无防备。正是这种“不自知”,让慕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几乎可以断定,纪寒川看向蓝鸢的眼神,绝不是一个兄长看待妹妹的眼神。那是一种压抑的、深沉的,因深知不可得而愈发隐忍的情感。
慕珩所有的怒气,在蓝鸢的坦诚与她那份“不自知”的对比下,化作了更汹涌的心疼与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他心疼她背负的秘密,也骤然看清,自己最大的“情敌”,并非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那段他无法参与的、浸染着血缘恩义与漫长时光的过去,以及那个男人沉默而固执的深情。
他伸出手,极轻、极珍重地抚上她眉间那枚若隐若现的冰莲印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宣誓主权的怜惜。
“潇淇……”他喉头哽咽,声音却异常坚定,“可以让我……好好认识一下你吗?不是珩亲王妃蓝鸢,而是完整的,你的过去、你的负担、你的一切。从今往后,你的路,我来陪你走。”
他这句话,不仅是说给蓝鸢听,更像是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发出的宣告。
蓝鸢看着他眼中再无阴霾的疼惜与承诺,心头一暖。她缓缓点头,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却在落下前化作了唇边一抹清浅而真实的微笑。
“好。”
窗外雨声渐歇,一缕月光破云而出。今夜,他们彼此坦诚,而一段深埋的暗恋,也因此被映照得愈发清晰,成为横亘在月光下的,一道无声的阴影。
慕珩抚过她眉心的冰莲,指尖传来的微凉让他心尖发颤。他看着她清澈见底、全然信任的眼眸,心中因纪寒川而起的最后一丝阴霾,被她那句“如兄长般”驱散,转化为更汹涌的保护欲和一丝……对那个男人隐忍命运的复杂慨叹。
他俯身,一个珍重而克制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印在那枚象征着宿命与责任的冰莲上。
“潇淇,”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从前种种,我未能参与,是我之憾。但从今往后,你的担子,我来分担;你的路,我陪你走。水灵珠的反噬,我们一起想办法。至于纪寒川……”他顿了顿,“我感念他在南国对你的照拂,但如今,你是我的妻。”
蓝鸢眼中泪光闪动,这一次,泪珠未曾落下,而是化作眼底一片温润的星海。她轻轻靠进他怀里,长久以来独自背负秘密的重担,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分担的依靠。
与此同时,北望府邸的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案上的冰镜里,秋闱考场恢复秩序的景象渐渐淡去。纪寒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与珩亲王府方向相同的夜空,月色清冷,与他周身散不去的孤寂融为一体。
“已经两年了……”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涩然,“她出嫁,已经两年了。”
纪寒云为兄长斟上一杯暖茶,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左颊上那道因思念涌动而愈发清晰的冰棱疤,心中一痛。他轻声劝慰,话语却如刀般剖开现实:
“王兄,当年我们因国内宗室逼宫,不得不在北国浴血奋战,屠尽叛党。待我们快马加鞭赶回南国……潇淇姐姐的送嫁队伍,早已出发了。此事,已成定局,回不了头的!”
他走到纪寒川身侧,试图用往事唤醒他的理智:“想当初,您在她身后,为她扫除朝中非议的屏障,在她送嫁路途中时,于风雪中为她点燃长明灯,三万盏青灯,照亮了她多少个寒夜……就连西陵的万俟澈太子和婉婉公主,也是您暗中斡旋,请他们以游历之名途径送嫁之路,在明里暗里护她周全。”
纪寒云的声音带着恳求:“作为血脉相连的表兄,您已经做得够多了!但作为其他的……”他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她不能,也不可能是其他的啊!”
纪寒川猛地闭上眼,永冻之瞳在眼帘下带来刺骨的寒意。他袖中的冰魄石灼烫着他的皮肤,里面封存的那缕发丝,仿佛在嘲笑他曾经的怯懦与如今的奢望。
“若我早知……她终有一日能离开圣殿,能够出嫁……”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悔恨的颤音,“我定不会只默默守护!我定会早早向她表明心意!而不是……而不是等到她凤冠霞帔,成了他人的王妃!”
他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决绝的冰原:“三年之期……南国圣女的极限。期限一到,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一定会助她摆脱水灵珠的反噬,护她平安回到南国!”
纪寒云看着他眼中近乎偏执的光芒,忧心忡忡:“王兄!即便她回去了,她也依旧是圣女!您是一国之君,更不能娶一位归国的圣女!这于礼不合,于两国邦交有损啊!”
纪寒川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片冰冷的月光。书房内,只剩下纪寒云无奈的叹息,以及纪寒川心中那场永不停歇的、只属于他一人的暴风雪。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过珩亲王府的温馨相依,也流淌过北望府邸的孤寂决绝。
秋闱的尘埃刚刚落定,而即将到来的皇家围场,秋风已起,带着更浓的宿命气息,等待着所有人的登场。那里,有蛰伏的妖灵,有虎视眈眈的西陵兄妹,有错综复杂的朝堂暗箭,更有这三颗彼此牵绊、命运交织的心。
慕珩得到了坦诚,拥有了共同面对未来的承诺。
蓝鸢卸下了重负,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而纪寒川,则抱着那份无望的爱与悔恨,准备在围猎场中,为自己争一个……或许永远没有结果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