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观城的血色尘埃尚未落定,溃逃的阴影已如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涌向东南。
瑞王轩辕璟一行催马扬鞭,追索的锋芒直指锦州城。而在他们之前,一条仓惶的毒蛇——珩王轩辕珩,正带着满身的狼藉与刻骨的怨毒,在残余亲信的死命护卫下,艰难地避开了主要的官道,昼伏夜行,如同一只受惊的豺狗,扑向他蛰伏多年的另一处巢穴:锦州城。
锦州,表面看去,不过是大商国一座物产不甚丰饶的中等城池。河道浅窄,商贸稀疏,唯有官盐转运略带动些人气。但对于珩王而言,此城却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绝密后手,一个未被任何人留意、更未被仓观城惊天爆炸波及的重要节点。它的价值,藏于地下,系于一人。
锦州知府宋仁礼的府邸后院,书房内檀香袅袅,隔绝了前衙的喧嚣。宋知府的小舅子,锦州城最大的米粮行东家——秦通,此刻却毫无商贾的市侩之气。他面色凝重,身形微躬,正对着主位上一个风尘仆仆、眼神阴鸷、用兜帽半遮着脸的男人汇报,语气压得极低:
“殿下,东西……都还在。按您早先的密令,自仓观金矿分批次秘密运来的那批‘黄货’,总计八百万七千五百两,连同后续打造、转移至此的陌刀五千柄、弓弩三百张、精铁甲叶两千副、箭矢十万支……悉数封存在‘老地方’。那批陌刀,是西陵皇按照古法打造的好东西,开金裂石不在话下。”
说话的,正是珩王埋在锦州最深的暗线——秦通。他表面是借了姐夫知府的势做生意,暗中却利用遍布米行的漕运和仓储渠道,不动声色地为珩王转移、接收、藏匿着从仓观城运来的巨额财富与致命军备。那些闪耀的金锭,泛着寒光的刀枪,正是珩王过去多年在西境疯狂掠夺、意图自立的底气来源之一,也是他此刻兵败如山倒后,唯一能抓在手里的翻本筹码。
轩辕珩取下兜帽,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灰败疲惫,唯有一双眼睛因怨恨和贪婪而格外灼亮。“都检查过了?没被潮气污了,或是被鼠虫啃噬?”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殿下放心,‘地窖’干燥非常,我半月查看一次,有专人以生石灰防护。物件无损,随时可取用。”秦通忙道。
“好!好!”轩辕珩连说了两个好字,眼中掠过一丝残存的狠厉与侥幸,“宋仁礼呢?他知道多少?”
“姐夫?他只知外甥女是我接济照顾,对我暗中所为……只当是我囤积居奇,走私些西陵海货,北境皮货罢了。他胆子小,怕事。若非姐夫这层身份掩护,城里运货存粮也不会如此便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至今未起疑心。”秦通语气笃定。宋知府贪财胆小却并无大恶,正是最完美的掩护。
轩辕琛微微颔首,这是意料之中。他环视这间看似普通商贾的书房,低沉道:“瑞老四……他必不甘心,仓观一败,他定会顺藤摸瓜追来!他不会放过本王的任何痕迹!锦州虽偏,也未必安全。”
秦通脸色一凛:“殿下意思是?”
“两条路。”轩辕珩伸出两根手指,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一,立刻将那批东西秘密转移!化整为零,以粮秣、木料为名,尽快走小道运出去,分散到更安全的据点!路线本王早些年让你准备好的那几个,如今要用上了!”
“是!”
“其二,”轩辕珩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如果不能全部安全转移……尤其是那批陌刀甲胄!宁可毁掉,也绝不可落入瑞王之手!立刻着手准备!‘地窖’深处,早已备好引火之物和破坏工具。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他没有说完,但眼中那毁灭一切的疯狂已经说明了一切。
“属下明白!”秦通心头一紧,但仍斩钉截铁地应下,眼中也浮起一层亡命徒的凶光。
轩辕琛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锦州城中稀疏的灯火,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血腥。“哼,你真以为本王输了吗?仓观的金子你拿不到,锦州的底牌你想也休想!这盘棋,还没完!
本王流离失所,你也休想稳坐钓鱼台!本打算卧薪尝胆,待条件成熟与本王外祖联手。谁知…到底哪一步环节出了问题?”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立即安排人手,加强城中各路口的监视,尤其是西北方章来的!瑞王的消息,本王要第一时间知道!还有,给本王准备一间最隐秘的住所,本王要好好……养精蓄锐!”
他转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另外,准备好信鸽。是时候……动用最后那几个‘棋子’,给京城和北边都吹吹风了。本王不好过,瑞王也别想独善其身,还有太子……都得陪本王下水!”
秦通深深一躬:“遵命!殿下请暂歇,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当轩辕珩的身影融入锦州城更深沉的夜色时,一股暗流在城中开始涌动。原本沉寂的秦家米行后仓,悄然增加了数倍于寻常的守卫。数支看似普通的运粮或拉木料的牛车队伍,在夜幕掩护下驶出城外,却并非奔向官道驿站,而是拐入了错综复杂的山林小道,目标不明。
与此同时,知府衙门旁边的一座清幽宅院里,锦州知府的夫人秦氏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亲昵说话。那宅院的后门紧邻秦府,寻常无人注意。任谁也想不到,这座看似普通的院子地下,竟有一处经由巧妙改建、深藏于某处废弃古官仓夹层中的庞大秘库,里面堆满了令人瞠目的黄金和足可武装近千精锐的锋利军械。
而在这个秘库的更深处,几桶气味刺鼻的黑油和成堆易燃的干柴草料旁,已经有人影在黑暗中挪动,准备着足以焚烧一切的硫磺火石……
瑞王轩辕璟的马蹄踏碎了黎明的寂静,距离锦州城越来越近。他们追寻着残留的线索和愤怒而来,却不知道,锦州城内,一条冰冷的毒蛇已经张开了毒牙,盘伏在一座由黄金与刀枪堆成的火药桶上。轩辕璟追的不仅是一个落魄的亲王,更是一枚足以引爆巨大灾难的致命引信。
一场围绕着黄金与刀兵、生存与毁灭、追索与反噬的死局,正在锦州城悄然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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