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还按在铁盒边缘,指尖沾着锈屑。她盯着那页黄绢,母亲的字迹清晰可辨,最后一笔划出时带着颤抖。并蒂莲干花静静躺在残页上,颜色未变,却比刚才更沉了些。
她将花小心移开,取出月华琴放在膝前。十指轻抚律管,内息缓缓注入琴身。这曲《溯梦引》她已弹过多次,每一次都为唤醒深藏的记忆。这一次,她要唤的是血脉共鸣。
琴音起,低而稳,像是从地底渗出。残页微微颤动,接着浮离掌心,悬在半空。其余六页虚影自四面浮现,围绕中心旋转。七道光影交错,拼成一本完整的卷册轮廓。封面上古篆显现:“御五姓如御马,执缰者生,抗辔者亡。”
裴珩推门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空中虚影之上。墨九紧随其后,双锤垂于臂侧,面具遮脸,没有上前。
“这是……”他低声问。
沈清鸢未答,手指微调,琴音转高。虚影中的文字开始流动,显现出真正的内容——并非排兵布阵之法,而是密密麻麻的血脉图谱与符咒阵列。每一道符都以血为引,标注着如何操控五世家核心人物的心神。
这不是兵书,是控人的术。
她正欲收琴,东墙突然炸裂。碎石飞溅中,一道暗红身影跃入,裙摆翻卷如云涌夜空。云容站在废墟之上,鎏金护甲映着烛火,手中长鞭甩出,直取空中残页。
沈清鸢琴音骤变,由缓转急,奏起《破阵乐》前引。音波撞向石壁,引发局部坍塌,几根立柱断裂,尘土飞扬。云容被迫后退一步,长鞭抽空,只带下一片碎瓦。
“你懂什么!”她厉声喝道,“这不是你能掌控的东西!”
话音未落,第二鞭已至。这次目标是沈清鸢手中的琴。她若断琴,合璧即散。
沈清鸢不退反进,左手横琴挡于胸前,右手疾扫第七弦。一声锐响,音波化作实质屏障,将长鞭震偏三寸。鞭梢擦过肩头,划破衣料,皮肤留下一道浅痕。
裴珩此时已跃上高台。他看准时机,在残页落地瞬间伸手接住。卷轴入手沉重,表面温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云容见状冷笑,不再追击沈清鸢,转身盯住裴珩。“你以为你是皇子就能压住这东西?它认的不是身份,是血!是你母族那一脉被贬黜的贱种血脉!”
裴珩眉头一皱,握卷的手紧了紧。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下去。
“你母亲为何死得那么早?”云容一步步逼近,“因为她想用这份力量夺回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可她不够格。她没那个命,你也一样。”
裴珩不动,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沈清鸢察觉异样,立刻改弦易调,转入《静水流》。这段旋律平稳柔和,专为安抚心绪所设。她以内息催动共鸣术,音波悄然渗入裴珩识海。
他呼吸渐渐平复,眼神恢复清明。
就在这时,梁上传来细微响动。一根断弦自暗处射出,快如闪电,直取裴珩持卷之手。
沈清鸢早有预感。方才奏琴时,她已通过共鸣术捕捉到上方潜伏的气息——杀意压抑,却极强烈。她十指疾拨,第七弦崩响,琴音织成无形之网,迎向断箭。
两股力道相撞,断弦偏移方向,钉入裴珩肩侧石柱。嗡鸣不止,尾端仍在轻颤。
谢无涯从梁上跃下,落地无声。他脸色苍白,右眼下的泪痣格外明显。墨玉箫别在腰后,未出鞘。
“你们谁都别想拿走它。”他说。
“你知道这是什么?”沈清鸢问。
“我知道它能改变一切。”他抬头看她,“也知道你会把它交给别人。但这次不行。”
“这不是武器。”她说,“也不是权柄。它是枷锁。”
谢无涯一怔。
“刚才合璧时我探到了它的气息。”她继续道,“里面有阴血咒波动,一旦启用,就会侵蚀持有者的神志,让他变成操控别人的工具。前朝帝王靠这个控制五世家百年,最后自己也被反噬而亡。”
谢无涯的手慢慢松开。
云容却笑了。“你以为说这些就能让人放手?天下多少人争破头想要的东西,你现在告诉我它是毒药?可笑!就算它是毒,我也要吞下去。因为我宁可被腐蚀,也不愿再跪着活一次。”
她说完,抬手撕开左腕袖口。一道旧疤横在那里,深陷皮肉。“十二岁那年,他们把我扔进枯井,说我这种庶女不配穿云家的鞋。三年后我爬出来,亲手把那些人一个个送进井里。现在你让我放过这个机会?做梦。”
没有人说话。
裴珩低头看着手中卷轴。它还在搏动,像一颗活着的心脏。
“如果我说我要带走它呢?”他开口。
“你会死。”沈清鸢说。
“不是死于争夺,是死于它本身。”她指向卷轴,“它会吃掉你的意志,让你以为自己在掌控一切,其实你只是另一个提线木偶。你母妃就是这样死的,对不对?”
裴珩猛地抬头。
“她试过开启它。”沈清鸢声音很轻,“但她中途停了。因为发现了真相。所以她被灭口。”
裴珩的手开始发抖。
“现在它在我手里。”他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无涯问。
“我不知道。”他说实话。
“给我。”云容伸出手,“我能承受。”
“你承受的是仇恨。”沈清鸢站起身,琴横于前,“不是力量。”
“那就毁了它。”谢无涯忽然说。
“不能毁。”沈清鸢摇头,“七子血脉未齐,强行毁去会引发反噬,整个听雨阁都会塌。而且……母亲留下它,一定有她的用意。”
“等七子聚齐再说。”裴珩终于做出决定,“在这之前,谁都不能碰。”
他将卷轴收入怀中,动作谨慎。
云容冷眼看着,没有再动。她知道此刻强抢无益。
谢无涯退后两步,靠向墙壁。他的手仍搭在墨玉箫上,但不再有攻击之意。
沈清鸢坐回原位,手指重新搭上琴弦。她需要确认一件事。
她闭眼,奏出一段极短的旋律——《静夜思》开头三句。音波扫过卷轴所在位置,一丝极淡的黑气从缝隙溢出,随即被琴音震散。
确为血咒无疑。
她睁开眼,看向裴珩。“你必须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独自展开它。”
裴珩点头。
“还有你。”她转向谢无涯,“不要再动手。”
谢无涯沉默片刻,也点了头。
云容站在断墙之上,忽然笑了。“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守住秘密?外面已经有人察觉动静。半个时辰内,消息就会传遍江湖。”
她说完,转身跃出破口,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密室内只剩三人。
墨九守在门口,依旧不动。
沈清鸢低头看着琴弦,第七弦已有细小裂痕。她轻轻拨了一下,声音不如先前清亮。
裴珩站在高台边缘,手按胸口,感受着怀中卷轴的搏动。
谢无涯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他的呼吸有些乱,左肩包扎处又开始渗血。
沈清鸢起身,走向他。
“你伤得很重。”她说。
“没事。”他避开她的视线,“这点伤不算什么。”
她没再问,只是从药箱取出绷带和药粉。打开瓶盖时,一股苦香散开。
她蹲下,解开他肩头布条。伤口比想象中深,边缘泛紫。
“中毒了。”她说。
“嗯。”他应了一声。
“云容的毒?”
“不是。”他摇头,“是之前留下的。每次情绪太激烈就会复发。”
她没说话,将药粉均匀洒上。他身体微微一僵,但没躲。
她重新包扎好,站起身。
“谢谢。”他说。
她点点头,回到琴边坐下。
三人各自静默。
卷轴在裴珩怀里,依旧搏动不止。
沈清鸢的手指搭在第七弦上,随时准备出音。
门外风声渐紧。
裴珩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没说完。
沈清鸢看着他。
“你就用琴打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