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余音未散。密室里烛火轻晃,映着谢无涯沉睡的脸。墨九站在门口,药箱放在脚边,眼神落在她手上。
她低头看了眼袖中的半块玉箫,那片并蒂莲瓣已不再颤动,但触感微温。她将玉箫收好,伸手打开药箱。里面整齐摆着几瓶药丸、绷带,最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血验需三日,样本不可沾水。”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片刻,指尖轻轻划过纸面。
云铮靠墙坐着,左臂的火焰胎记在烛光下泛着暗红。他见沈清鸢起身朝自己走来,立刻站直了身子。
“我需要你一滴血。”她说。
云铮没问为什么,直接用剑刃划破手指。血珠落下,正好滴进她手中托着的玉皿里。血液在玉面上滚动,没有扩散。
沈清鸢从药箱取出一根银针,针尖极细,在烛光下一闪即没。她将银针插入血珠中央,缓缓注入一道内息。银针开始发烫,血珠却毫无变化。
她皱眉。
这不是普通血脉能承受的反应。苏眠留下的方法对某些血无效,只针对特定基因。
她看向云铮。“再取一次。这次放在我奏琴时。”
云铮点头。
她坐下,将月华琴横于膝上,十指轻抚律管。琴音起,是《静水流》的调子,平稳缓慢。她闭眼,以内息引导共鸣术,感知周围气息流动。
云铮的呼吸渐渐与琴音同步。
她改换曲调,转入《溯梦引》。这段旋律专为唤醒深层记忆所设,音波如丝,渗入识海。云铮的眼神慢慢变空,身体微微晃动。
沈清鸢睁眼,见他已进入半恍惚状态,便再次取银针,刺入其指尖。新血涌出,滴入另一只干净玉皿。
这一次,银针刚触血,便发出轻微嗡鸣。血珠表面浮起一层极淡的金纹,转瞬即逝。
她瞳孔微缩。
有反应了。
这是前朝皇室才有的血脉特征。当年五世家围剿皇族,几乎斩尽杀绝,仅存支脉隐于民间。这种金纹只有在特定频率震动下才会显现。
她继续弹琴,音波深入云铮意识。
画面浮现。
一片荒山,一间茅屋。一个女人坐在灶前熬药,背影瘦弱。她颈间挂着一块残缺的龙纹佩,样式古老。云铮小时候的模样出现在门口,身上缠满布条,伤口溃烂。
女人回头看他一眼,端起药碗递过去。药膏涂在伤口上时,有一股淡淡的莲香。
沈清鸢捕捉到了这个味道。她在听雨阁藏书中见过记载——前朝公主专用的“莲心膏”,以并蒂莲花蕊炼制,可解百毒,延缓经脉衰竭。
记忆继续推进。
某夜,女人跪在佛像前,手中握着一朵干枯的并蒂莲。她低声说:“孩子,你是金枝玉叶,莫忘根脉。”
次日清晨,几个黑衣人闯入屋子,将女人抬走。云铮追出去,被人打晕。等他醒来,只在床底摸到一只锦囊,里面装着那朵花。
他一直以为她是普通村妇,是蛇窟三年里唯一对他好的人。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何拼死护他。
直到现在。
云铮的身体猛地一震,喉间发出一声闷响。他睁开眼,满脸是泪。
沈清鸢停了琴。
“她不是你的养母。”她说,“她是前朝最后一位公主,被云家囚禁多年,逃出来后藏身山村。你身上的胎记,是皇族血脉觉醒的标记。”
云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手指颤抖。
“我……是皇族?”
“你母亲用命换来你活下来。”她声音很轻,“她知道你会被追杀,所以临终前把花给你。那是信物,也是钥匙。”
云铮咬住嘴唇,没说话。他的手攥紧又松开,指甲掐进掌心。
沈清鸢将两份血样并列放置。第一份无异状,第二份在琴音持续震动下,金纹再现,且比之前更清晰。
她取出那朵并蒂莲干花,放在玉案上。花瓣已经干瘪,颜色发褐,但在靠近血样时,竟微微卷曲了一下。
她愣住。
这不是错觉。
这花还有感应能力。
她小心地将花放入先前开启密室时用过的掌印凹槽中。花瓣接触石面的瞬间,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地面微颤。
墨九立刻上前,双链流星锤缠于手腕,青铜傩面戴好。他盯着东侧石壁,那里原本平整无痕,此刻竟浮现出一朵莲花浮雕。
沈清鸢起身,退后两步。
“开。”
墨九应声而动。他运力于臂,双锤交击,猛然砸向浮雕中心。石屑飞溅,墙面裂开一道缝隙。接着又是两锤,轰然一声,整面墙塌陷,露出一条幽深密道。
冷风从里面吹出,带着陈年竹简的气息。
三人走近。
密道内排列数十卷竹简,皆用油布包裹。最前一本单独置于石台之上,封皮写着《天机卷·支脉录》。旁边一行小字:“皇血为钥,莲信为引,七子归位,山河重开。”
沈清鸢伸手翻开第一页。
纸上绘有七枚印记图样,分别对应不同血脉标志。其中一枚正是云铮手臂上的火焰胎记,标注为“南离之脉”。
其余六枚空白,只写姓名不详。
她翻到下一页,发现记录了历代寻找“七子”的过程。最后一条写道:“第七子降生之夜,天现赤虹贯日,落地无声,不知所踪。”
云铮站在她身后,看着那页纸,忽然开口:“我知道另外两人在哪。”
沈清鸢回头。
“云家有两个庶女,从小就被隔离抚养。她们出生时,祠堂铜铃自响三次。我娘亲说过,那是‘血脉共鸣’的征兆。”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块烧焦的布片,上面绣着半朵并蒂莲。
“这是我娘留下的。她说,若有一天我遇到手持另一半信物的人,便是同根之人。”
沈清鸢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谢无涯给她的那半块玉箫。断口处的并蒂莲瓣依旧干燥,却在靠近布片时,轻轻抖了一下。
两者之间,确有联系。
墨九站在门口,没有靠近。他望着新开的密道,面具下的眼神沉静。片刻后,他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后放进一根断弦——那是刚才沈清鸢弹琴时崩断的第七弦,染了她指尖的一点血。
他合上盒子,重新别回腰间。
沈清鸢将竹简重新盖好,目光落在“七子归位”四个字上。
云铮低声道:“他们一直在找我们。不只是云容,还有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如果这些血脉聚齐,就能打开真正的天机卷。”
“那你愿意查下去吗?”她问。
云铮看着那本《支脉录》,点了点头。“我不再是别人手中的刀。我想知道我是谁,也想替她讨个公道。”
沈清鸢收回视线,正要说话,忽然察觉玉皿中的血样又有异动。
金纹正在扩散,沿着玉面爬行,形成一条细线,直指密道深处。
她顺着方向看去,发现尽头角落有一块突起的石砖,表面刻着极小的符号——和糖罐底部的私兵密语相同。
她走过去,伸手触摸。
石砖下方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墨九迅速挡在她身前,双锤提起。
可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一缕香气飘了出来。
极淡,似莲非莲,混着旧纸与铁锈的味道。
沈清鸢蹲下身,用力推开石砖。
下面藏着一只铁盒,盒盖锈死。她用剑尖撬开,里面是一叠黄绢残页,边缘焦黑,像是从大火中抢出的。
她抽出最上面一页。
字迹潦草,写着:“吾以残命藏卷,七页分置五地。唯七子血脉齐聚,方可合一。若有一人堕于权欲,天下再无宁日。”
落款是一个名字。
她认得这个笔迹。
是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