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的手渐渐松开。
沈清鸢没有立刻抽回手,只是轻轻将他手腕放回地面。她靠墙坐着,左手还搭在琴面上,指尖微微发麻。洞穴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水滴落下的声音。她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慢慢起身,动作很轻,怕惊醒他。但谢无涯已经睡熟,呼吸平稳,不再颤抖。她把月华琴收回匣中,转身沿着湿滑的石道往外走。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声响。
走出废道口时,天色微亮。晨风从城西吹来,带着一股陈旧木头和尘土的味道。她站在巷口,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还在跳。但她不能停。
她取出一枚铜制机关鸟,放在掌心。翅膀展开的瞬间,一道极短的敲击声传入耳中——三长两短,再两长一短。是云铮留下的信号,指向第七据点。
她立刻动身。
半个时辰后,她抵达青州城西第七家据点。这是一间废弃药铺,门框歪斜,招牌早已脱落。墨九已在门外等候,戴着青铜傩面,双手垂在身侧。他看见沈清鸢走近,抬起手,指了指墙角一处不起眼的裂痕。
沈清鸢点头,走到墙边。她闭眼调息片刻,十指虚抚琴弦。内力不足,共鸣术只能维持短暂时间。她以《流水》起音,让音波扫过整面墙体。震动反馈回来,她在第三块砖的位置停下。
“这里有暗格。”她说。
墨九上前,甩出双链流星锤。铁链缠住横梁借力,一锤砸向墙面。砖石崩裂,露出一道窄门。两人并肩进入。
密室不大,四壁空荡,只有一张破桌、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地图,纸张泛黄,边缘卷曲。沈清鸢走近细看,上面标注着几条路线,写着“补给通道”“夜行捷径”,落款处盖着云家私印。
她皱眉。这些路线从未出现在听雨阁的情报网中。
她取出铜牌,是云铮提前送来的信物。她将铜牌贴于琴面,右手拨弦,启动共鸣术。音波渗入金属,带回一段情绪痕迹——焦躁、急切,还有一丝得意。
这不是忠臣该有的心绪。
她又翻开桌上账册。纸页残破,记录着银钱往来。其中有三笔支出,总额八万两,流向萧家旧坞。日期是三个月前,早于魔教正式介入青州的时间。
“二公子在私通外敌。”她说。
墨九蹲在角落摸索地面。他掀开一块松动的地板,在夹层里找到一封信。信纸折叠整齐,盖有云家二公子私印,内容却是写给萧家某位嫡系的密函,提到“愿以残页换兵援”。
沈清鸢接过信,翻到背面。那里有一道淡淡香气,不是墨香,也不是药味。她认得这种味道,曾在一次宴席上闻过——那是云家三公子随身携带的安神香。
她眼神一沉。
这时,门边传来轻微响动。云铮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糖渍梅子罐。他脸色疲惫,左臂胎记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深红。
“你来了。”他说。
沈清鸢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她盯着他:“你知道这里面的事?”
云铮走进来,把糖罐放在桌上。他刮开封蜡,从底部取出一张薄绢。展开后,是一幅草图,画着两名男子在林中密会,一人穿云家服饰,另一人披着西域斗篷。旁边还有两个名字,是作证的侍卫。
“二公子想借魔教之手除掉三公子。”云铮说,“所以他故意放出兵力部署图,说是真情报。三公子发现后,将计就计,又放出更多假据点,让魔教以为我们处处设防。”
沈清鸢看着草图:“所以这三十七个据点,根本不是为了对抗谁,而是他们兄弟互相算计的工具?”
“对。”云铮点头,“百姓死伤,商队被劫,都是他们争权的代价。没人关心真相,只在乎谁能赢。”
墨九站在一旁,默默将密信收进怀中。他没有说话,但手指捏紧了袖中的刀柄。
沈清鸢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那些虚假路线。她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云铮:“你为什么把这些交给我?”
云铮沉默了一会。他从耳上取下银环,轻轻摩挲。“我娘死前说过一句话。她说,宁可错信一人,也不愿终身为奴。”
他抬头看她:“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听雨阁。我是不想再当杀人工具了。”
沈清鸢没再说什么。她把所有证据整理好,分成三份。一份交给墨九,让他连夜送回听雨阁加密保存;第二份藏入琴匣夹层;最后一份留在桌上,未封口。
“留下这份,是给云容看的。”她说。
云铮看了她一眼:“她不会信。”
“她不需要信。”沈清鸢说,“只要怀疑就够了。一旦她开始查内部,兄弟俩就会更急着动手。乱局一起,就是我们的机会。”
外面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墨九检查了一遍密室,确认没有遗漏痕迹。他戴上傩面,准备撤离。临走前,他递给沈清鸢一块碎布,是从信纸边缘撕下的。布角沾了一点墨迹,颜色偏深。
沈清鸢接过来,凑近看了看。她忽然察觉不对。
这墨,不是普通松烟墨。它干得慢,有粘性,是云家机要文书专用的一种墨膏。只有掌权者身边的人才能使用。
而那封密信,明明说是秘密传递,为何会用这种容易暴露身份的墨?
她猛地抬头:“这信是假的?”
云铮摇头:“不全是。内容是真的,但誊抄的人动了手脚。有人想让我们发现,又不想担责。”
“是谁?”
“还能有谁。”云铮冷笑,“三公子最懂这些手段。他故意留下破绽,就是想借你的手,把事闹大。”
沈清鸢盯着那块碎布,脑子飞快转动。原来不只是二公子在勾结外敌,三公子也在利用这场混乱往上爬。他们彼此陷害,都想踩着对方上位。
而云容坐在高处,冷眼旁观。
她把碎布收进袖中,对墨九说:“回去告诉裴珩,云家不是铁板一块。现在不是剿灭敌人的时候,是等他们自己撕开伤口。”
墨九点头,转身离去。
密室里只剩两人。
云铮靠着墙,低声说:“下次见面,我可能就不能这样站着说话了。”
沈清鸢看他:“你要做什么?”
“我要让他们都以为,我还效忠云家。”他握紧糖罐,“等他们动手那天,我会把真正的兵力图送来。”
沈清鸢没应声。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失败,他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你不必冒这个险。”她说。
“我必须。”云铮直视她,“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愿意为之赴死的人。”
沈清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抖,是刚才运功过度的后遗症。她慢慢合上琴匣,金属扣发出一声轻响。
“那你活着送来。”她说。
云铮笑了下,转身走向暗门。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脚步声渐远。
沈清鸢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她打开琴匣,取出一根断弦。这是昨日缝谢无涯手掌时用过的冰蚕丝弦,边缘有些磨损。她把它缠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街上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有人挑着担子走过。一只野猫从窗台跃下,落地时踩碎了一片枯叶。
沈清鸢把断弦放进锦盒,盖上盖子。
她刚要起身,忽然听见桌上的薄绢被风吹动了一下。
她回头去看。
那幅草图的一角正在缓缓卷起,像是被人碰过。可屋里没有别人。
她走过去,伸手压住纸页。
指尖触到背面时,她顿住了。
那里多了一个印记。
不是笔画,也不是印章。
是一滴干涸的血,形状像个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