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日子,单调而漫长。天是无垠的蓝,海是变幻的绿,唯有风浪与日月轮转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官船早已在天津卫换成了更适合深海航行的三桅帆船,此刻正鼓足了风帆,依照那残破海图的指引,劈开一道道墨绿色的浪涌,向着东南方向奋力前行。
墨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船艏最高处,如同钉在甲板上的一根标枪。他不需要罗盘,那双经过千锤百炼的眼睛就是最好的导航仪,观测着星位、洋流以及任何一丝可能预示危险的海鸟踪迹或云层变化。他腕上的“灵枢护腕”持续传来微弱的清凉,驱散着海风带来的湿黏与长时间警戒的疲惫。
玄玑子则与林老海形影不离。老道士的罗盘在这里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指针时常微微颤动,不再稳定。他更多是依靠一种玄妙的感应,配合林老海那融入骨子里的航海经验,共同判断着前路。
“不对头啊,道长,”林老海叼着早已熄灭的烟锅,皱着眉头看向远方海天一色的地方,“这海水颜色,深得发黑,瞧着心里头发毛。按说这片海域,不该这么安静,连只海鸥都瞧不见几只。”
玄玑子面色凝重,他掐指推算,又抬头望气,只见前方天际,看似晴朗,却隐有一层极淡的、如同油污般的灰霾笼罩。“林施主所言不差,前方气机滞涩,隐有污浊之象,恐非善地。需得多加小心。”
就在此时,墨羿腰侧悬挂的“归墟灵犀盘”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嗡鸣!他迅速取下,只见那枚悬浮的水晶指针正剧烈颤抖着,指向船只左前方大约数里外的海面,盘面上几个原本黯淡的符文,正闪烁起微弱的、不祥的灰光!
“有情况!”墨羿低喝一声,声音瞬间传遍全船。四名承影司精锐立刻无声地占据船舷两侧有利位置,弩箭上弦,目光锐利如鹰。
船上的水手们也紧张起来,纷纷看向墨羿所指的方向。只见那片海面,起初并无异样,但很快,众人便发现海水之下,似乎有巨大的、模糊的阴影在缓缓游动,不止一个!它们无声无息,如同深海的幽灵,伴随着它们的靠近,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腥甜与腐朽气息的威压弥漫开来。
“是海妖!小心水下!”林老海脸色发白,嘶声喊道,他跑过无数海路,听过太多关于深海巨怪的恐怖传说。
玄玑子踏步上前,来到船头,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无形的清光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试图驱散那令人不适的威压。然而,那污浊的气息极为顽固,清光与之接触,竟发出细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滋滋”声。
墨羿眯起眼,他能感觉到,那阴影散发出的气息,与之前在古墓、在玉青龙上感知到的归墟之力同源,但更加原始、狂野,充满了深海的那种冰冷与死寂。他反手抽出背后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事——那是沈括为他特制的,掺入了破邪金属的强弓。
就在水下阴影越来越近,几乎要触及船底之时,异变陡生!
“呜——嗷——”
一阵空灵、悠远,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愤怒的啸声,仿佛从极深的海底传来,瞬间穿透了海水,直达每个人的灵魂深处。这啸声并非攻击,却让那些逼近的阴影猛地一滞,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或阻碍。
紧接着,在船只与阴影之间的海面上,哗啦一声跃出了几道身影!
那并非人类。她们(从体态上看更似女性)拥有着人类的上半身,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长发如同海藻般飘散在水中。而腰部以下,却不是双腿,而是覆盖着细密银色鳞片的修长鱼尾!阳光照射在鳞片上,反射出梦幻迷离的光彩。
她们的容颜极美,却带着非人的空灵与一抹化不开的哀愁。为首的一名“鲛人”,看起来年纪稍长,手持一柄看似由珊瑚与珍珠打造的奇异长戟,她对着水下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影,再次发出了充满警告意味的啸声。
水下的阴影躁动起来,似乎极不甘心,但在鲛人长戟指向它们,并且那空灵啸声愈发急促尖锐后,它们最终还是缓缓下沉,消失在深邃的墨蓝色海水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威压也随之散去。
船上的众人都看得呆了。水手们更是目瞪口呆,他们听说过鲛人的传说,却从未亲眼得见。
为首的那名年长鲛人,这才将目光转向船上的众人。她的眼睛是深邃的蔚蓝色,如同最纯净的海水。她的目光扫过全副戒备的承影司精锐,掠过紧张的林老海,在施展道法的玄玑子身上微微停留,最后,落在了船艏墨羿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腕间的“灵枢护腕”以及他手中那张摊开的海图上。
她抬起手臂,伸出纤细的、指间有蹼状薄膜的手指,指向东南方向,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做了一个类似祈求或指引的动作。接着,她深深地看了墨羿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记住,随即与其他鲛人一同优雅地摆动鱼尾,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海中,只留下几圈逐渐扩散的涟漪,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异香。
海面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她……她们是在帮我们?”一名承影司精锐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玄玑子缓缓散去了法诀,脸上惊疑不定:“无量天尊……古籍记载,鲛人泣泪成珠,通晓水族语言,性善而敏,然多避世而居。方才那些深海阴影,确是受归墟侵蚀而异化的海怪无疑。这些鲛人,竟在驱逐它们?”
林老海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烟锅都掉了:“是了!是了!传说鲛人是大海的守护者!定是那些黑乎乎的家伙坏了规矩,鲛人才出手的!她们指的方向,肯定就是‘泪珠岛’没错!”
墨羿沉默地收起了弓,低头看着归墟灵犀盘,上面的灰光已经熄灭,指针也恢复了平静。他摩挲着腕上的护腕,又看向鲛人消失的海面,目光深邃。
鲛人出现了,并且对归墟的爪牙抱有敌意。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她们那个祈求般的动作,又意味着什么?是寻求帮助,还是某种警告?
他抬头,望向鲛人指引的东南方。风浪似乎小了一些,但前方的迷雾,却仿佛更加浓重了。这次南海之行,果然不会平静。而与鲛人的这次短暂相遇,究竟是命运的眷顾,还是另一张更大罗网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