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离港三日后的黄昏,文华殿内,刘伯温正细细品读着南方沿海各卫所呈报上来的、关于近期海况与番商异动的密折,试图从中拼凑出南海局势的碎片。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沈括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紫檀木盒,几乎是冲了进来,脸上又是那种混合着疲惫与极度兴奋的红光。
“帝君!成了!第二件也成了!”他声音带着喘息,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放在案上,打开盒盖。
盒内衬着明黄色的软绸,上面静静躺着一件衣物。它看似是一件寻常的银灰色丝绸内衬软甲,触手冰凉柔滑,但在殿内烛光下,细看却能发现衣料纹理间,镶嵌着无数比发丝还细的秘银丝线,构成了无比繁复而规律的网状结构,隐隐有流光掠过。
“此甲,下官命名为‘千机云丝甲’!”沈括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以天山冰蚕丝混合南海鲛绡为底,嵌入三百六十道微型‘御灵阵’与‘金刚符’回路。寻常刀剑难伤自不必说,最关键处在于,它能一定程度上偏转、削弱道法乃至……归墟邪力的直接冲击!对精神侵蚀亦有微弱的防护之效!”
他拿起软甲,双手奉上,“下官恳请帝君,即刻试穿!”
刘伯温眼中精光一闪,接过这轻若无物的软甲。入手并非金属的坚硬,而是一种奇异的韧性。“沈先生,此甲炼制,耗时几何?耗材几许?”
“回帝君,倾尽神机阁目前储备的冰蚕丝与秘银,加上下官与三名助手不眠不休七日,仅得此一件。”沈括实话实说,“若要量产,绝无可能。但为您量身打造这一件,值得!”
刘伯温没有再多言,转身至屏风后,将软甲贴身穿上。一股温凉的意蕴立刻包裹全身,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连殿外隐约传来的宫人低语声都变得模糊了些许,心神竟自然而然地更加沉静下来。他暗暗运转一丝真元,发现真元流过软甲覆盖之处时,竟有微不可查的加速和凝练之感。
“好!好一件‘千机云丝甲’!”刘伯温由衷赞道,“沈先生,你又立下一大功!”
就在这时,一名小内侍匆匆入殿:“启禀帝君,陛下口谕,宣您即刻谨身殿见驾。”
刘伯温与沈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凝重。这个时候召见……
谨身殿内, 灯火通明,却莫名让人觉得比往日更压抑几分。
朱元璋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在殿中缓缓踱步。他穿着一身常服,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似乎比前几日清减了些。那尊玉青龙,依旧静静地卧在御案旁,在烛火映照下,青玉般的材质内里,仿佛有更深的幽光在缓慢流转。
听到脚步声,朱元璋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带着倦容,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仿佛能穿透人心。
“伯温来了。”他摆了摆手,免了刘伯温的礼,目光却落在他新换的、略显厚重的官袍下的内衬上(刘伯温并未脱下云丝甲,只是外罩了官袍),“你这身衣服,看着倒是挺括了些。”
刘伯温心中微凛,朱元璋的观察力依旧敏锐得可怕。他不动声色,躬身道:“谢陛下关怀,不过是内人新絮了些丝绵,穿着暖和些。”
朱元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踱回御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青龙冰凉的躯体,缓缓道:“朕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夜里浅眠,多怪梦。白日里处理政务,也常觉烦躁易怒。”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刘伯温,“伯温,你实话告诉朕,西山那阴魂,当真彻底清除了吗?朕这症状,何时能好?”
刘伯温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更感受到随着朱元璋情绪的波动,那玉青龙散发出的晦涩气息似乎也活跃了一分,如同无形的触须,缭绕在皇帝周身。他深吸一口气,腕上的“灵枢护腕”传来丝丝清凉,助他保持灵台清明。
“陛下,”他声音沉稳,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西山邪祟根基已遭重创,短期内绝难再为祸。然,此类阴邪之气侵扰龙体,非一日之功,犹如大病初愈,需慢慢调养。陛下日理万机,忧心国事,本就耗神,些许不适,乃是身体自行恢复之兆。臣已命人加紧配制更有效的宁神香料,不日便可送入宫中。还请陛下宽心,静养龙体为重。”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安抚了皇帝,又将原因归咎于“耗神”与“恢复期”,巧妙地避开了玉青龙这个核心问题。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半晌,殿内静得只能听到烛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良久,他才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愿如卿所言。伯温,这江山社稷,朕能倚重的人不多,你莫要让朕失望。”
“臣,万死不辞。”刘伯温深深一躬。
退出谨身殿,夜风一吹,刘伯温才发觉自己贴身的内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与皇帝这番对话,不亚于与孛罗不花斗法一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官袍下那件“千机云丝甲”,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沈括此甲,来的正是时候。
他抬头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星辰晦暗。墨羿、玄玑子,你们此刻到了何处?前路风波,恐怕比这深宫更加险恶。
而在谨身殿内, 刘伯温离去后,朱元璋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深沉的阴郁取代。他猛地抓起御案上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
“都在骗朕!都在糊弄朕!”他低吼道,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弥漫。那玉青龙似乎感应到他的暴怒,内部幽光急促地闪烁了一下。
侍立远处的内侍们吓得浑身发抖,匍匐在地,不敢出声。
良久,朱元璋才喘着粗气平静下来,他重新坐回龙椅,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的藻井,喃喃自语:“刘基……连你也开始跟朕耍心眼了么……这天下,究竟还有谁可信……”
他的手,再次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那尊温凉如玉,却暗藏无限诡谲的玉青龙。唯有握着它,那蚀骨的烦躁与空虚,似乎才能被暂时压制下去。这尊邪器,正以一种温水煮蛙的方式,悄然成为他唯一的心灵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