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指尖触到那面“凤栖镜”时，窗外正落着今年第一场雪。玻璃展柜里的古镜蒙着薄尘，铜胎上的凤纹却依旧鲜活，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出。作为市博最年轻的文物修复师，她守了这镜三个月，今日终于要动手清理。
酒精棉擦过镜沿时，镜面突然泛起暖光，像有团揉碎的夕阳沉在里面。林微只觉指尖一麻，整个人被一股吸力拽着往前倾，眼前的展柜、工作室瞬间被白光吞噬。再睁眼时，雪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漏风的破庙顶，几缕阳光从瓦片缝隙里钻进来，落在她沾满尘土的裙摆上。
“这是……哪儿？”林微撑着冰凉的地面坐起来，脑子里嗡嗡响。她身上的羽绒服变成了粗布襦裙，怀里还揣着那面凤栖镜——此刻镜面光洁，哪还有半分古旧模样。破庙角落堆着干草，寒风从破门缝里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黑影踉跄着进来，重重撞在柱子上。林微吓得缩到干草堆后，借着光看清来人：玄色衣袍染着暗红，长发凌乱地贴在颈间，腰间佩剑的剑穗断了，垂在地上扫起细尘。男人捂着左肩，指缝里渗出血来，抬头时，那双眼睛让林微心头一跳——是淬了冰的冷，却又藏着几分难掩的疲惫。
“谁在那里？”男人的声音沙哑，手按在剑柄上，警惕地盯着她的方向。
林微攥紧怀里的镜子，咽了口唾沫：“我……我路过，躲雨的。”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软了几分，带着点不属于她的怯懦——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本就是个娇弱的姑娘。
男人没再追问，靠着柱子缓缓坐下，解开衣袍查看伤口。箭伤，箭头还嵌在肉里，血已经凝住了。林微看着他咬着牙想拔箭头，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本该有她的急救包，此刻却空空如也。但她记得，原主的襦裙夹层里，缝着一小瓶金疮药，是她爹生前给她的。
“那个……”林微犹豫着站起来，“我有药，你要不要用？”
男人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眼前的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襦裙，头发松松挽着，脸上还有泥点，却偏偏一双眼睛亮得很，像落了星子。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林微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瓶。药粉撒在伤口上时，男人闷哼了一声，却没动。她抬头，正好撞进他的视线里——近看才发现，他的眼尾有点上挑，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你是谁啊？怎么会受伤？”她忍不住问。
“萧彻。”男人只答了两个字，语气又冷了下来。
林微没再追问。她记得这个名字，昨晚原主的记忆碎片里闪过——大靖的镇北将军，战功赫赫，却据说性情暴戾，半年前还因“通敌”罪名被削了兵权，成了朝堂上的弃子。没想到，她竟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他。
帮萧彻包扎好伤口，天已经黑了。破庙里只有一堆快熄灭的柴火，林微冻得瑟瑟发抖，萧彻却突然脱下外袍，递到她面前：“披上。”
“那你怎么办？”林微看着他只穿了件单衣的胸膛，能看到紧实的肌肉线条。
“我不冷。”萧彻别过脸，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没收回手。
林微接过外袍，裹在身上，一股淡淡的松木香裹住了她——是他身上的味道。她偷偷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她怀里的凤栖镜，眉头微蹙：“这镜子……你从哪儿来的？”
“我……”林微顿了顿，总不能说从现代博物馆偷来的，“家传的。”
萧彻没再问，靠在柱子上闭了眼。林微看着他的侧脸，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竟觉得没那么冷了。她不知道，这一夜的破庙相遇，会是她跨越千年的牵绊的开始。
第二天天亮时，萧彻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是遒劲的字迹：“多谢相救，日后若有难处，可持此字条去京城靖安坊找卫七。”林微把字条折好，揣进怀里，看着空荡荡的破庙，突然慌了——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无依无靠，该怎么活下去？
好在原主是前御史林文远的女儿，林文远半年前因弹劾丞相张嵩被冤杀，家眷流放，原主逃出来后才躲进破庙，却没撑过几天。林微想着，或许能去找萧彻说的卫七，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一路辗转到京城，靖安坊是个僻静的巷子，卫七是个精瘦的汉子，看到字条就把她领进了一座小院。“姑娘安心住下，将军吩咐了，会保你周全。”卫七话不多，却把小院打理得妥当，每日送来衣食。
林微在小院里住了下来，白天琢磨着怎么赚钱，晚上就对着凤栖镜发呆——镜子依旧光洁，却再也没出现过白光，仿佛那晚的穿越只是一场梦。她试着用现代的手艺，编些小巧的平安结，拿到集市上去卖，没想到很受欢迎，渐渐也能攒些碎银子。
这天傍晚，她卖完平安结回来，刚进巷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玄色衣袍，挺拔的身姿，是萧彻。他站在小院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看到她回来，眼神软了几分：“刚从军营回来，顺道给你带了点吃的。”
林微愣了愣，接过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碗鸡汤。“你怎么来了？”她问。
“卫七说你每天去集市，不安全。”萧彻跟着她进了院，目光扫过院子里晒着的平安结，“这些都是你编的？”
“嗯，赚点零花钱。”林微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倒了杯茶递给他。
萧彻接过茶杯，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的手很烫，带着军营的烟火气，她的手却凉，像刚从风里回来。“以后别去了，”萧彻移开目光，“我会让人给你送月钱。”
“不用，”林微摇头，“我自己能赚钱，不想麻烦你。”她不是古代那种依附男人的女子，就算穿越了，也想活得有底气。
萧彻看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那天晚上，萧彻坐了很久，跟她说了些军营的事，说边疆的雪比京城大，说士兵们想家时会唱家乡的调子。林微坐在他对面，听着他的声音，突然觉得这个陌生的时代，好像有了点暖意。
从那以后，萧彻常来。有时带些吃的，有时只是坐一会儿，看她编平安结，听她说些“奇怪”的话——她会说“饭前要洗手”，会说“伤口要消毒”，会说些他听不懂的“博物馆”“玻璃”，但他从不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句“那是什么样的？”
林微也渐渐对他放下了戒心。她知道，外界说他暴戾，是因为他刚正不阿，得罪了丞相；说他通敌，是张嵩的陷害。他心里装着家国，却只能在暗处蛰伏，等着翻案的那天。
这天，萧彻带了个木盒来，打开是块破损的玉佩，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不小心摔碎了，你能不能……”他话没说完，却带着几分期待。
林微接过玉佩，指尖抚过裂痕——这是典型的汉代玉饰，修复起来不难。“我试试，”她说，“不过需要些工具，可能要几天。”
萧彻的眼睛亮了：“需要什么，我让人给你找。”
接下来的几天，林微专心修复玉佩，萧彻就坐在旁边看。她用现代的修复手法，先清理裂痕，再用特殊的胶水粘连，最后用细砂纸打磨。萧彻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温柔——他见过太多女子，或娇纵，或怯懦，却从未见过像林微这样的，既有女儿家的软，又有一股子韧劲儿，像寒冬里的梅，越冷越艳。
玉佩修复好的那天，萧彻拿着玉佩，指尖轻轻摩挲：“和原来一模一样。”他抬头看向林微，“谢谢你。”
“不用谢，”林微笑了笑，“举手之劳。”
那天晚上，萧彻没走。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香气飘进屋里。他坐在桌前，看着林微收拾工具，突然说：“林微，我想娶你。”
林微手里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桌上，她抬头看着他，心跳得飞快：“你……你说什么？”
“我想娶你，”萧彻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眼神认真，“我知道我现在处境不好，可能给不了你荣华富贵，甚至会让你受牵连，但我会用命护着你。”
林微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坚定。她穿越千年，孤苦无依，是他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温暖。她咬了咬唇，点了点头：“好。”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简单得很，只请了卫七几个心腹。拜堂那天，林微穿着红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被萧彻牵着走进小院。没有宾客，没有礼乐，却比任何盛大的婚礼都让她安心。
进了新房，萧彻掀开她的盖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笑了——这是林微第一次见他笑，像冰雪消融，暖得她心都化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他抱着她，声音温柔。
可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丞相张嵩查到了林微的身份，知道她是林文远的女儿，便想利用她来对付萧彻。他上奏皇帝，说萧彻私藏罪臣之女，意图不轨。皇帝本就忌惮萧彻，立刻下旨，要将林微押入大牢。
那天，禁军包围了小院，领头的是张嵩的女婿。萧彻挡在林微面前，手按在剑柄上：“谁敢动她，先过我这关。”
“萧将军，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敢抗旨？”领头的人冷笑着。
林微拉了拉萧彻的衣角，轻声说：“别冲动，我跟他们走。”她知道，萧彻不能抗旨，否则就是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不行！”萧彻回头，眼神里满是焦急，“我不能让你去坐牢。”
“我没事的，”林微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你还记得凤栖镜吗？我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我等你。”她知道，这面镜子或许是她的依仗，也是她和这个时代的牵绊。
萧彻看着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禁军上前，镣铐铐住了林微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回头看萧彻，他站在院子里，玄色衣袍被风吹起，眼神里的痛让她心疼。
进了大牢，环境比林微想象的还糟。阴暗潮湿，满是霉味。张嵩派人来提审她，逼她承认萧彻通敌，说只要她画押，就放她出去。林微咬着牙，死活不承认：“萧将军忠心耿耿，是你们这些奸人陷害！”
张嵩见她不肯屈服，便下令严刑拷打。鞭子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林微却没哼一声——她不能认输，她要等萧彻来救她。
就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牢门突然被打开，卫七带着人冲了进来，解开她的镣铐：“姑娘，将军让我们来救你！”
林微被卫七扶着，走出大牢，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她看到萧彻站在不远处，身上沾着血，显然是刚和禁军打过架。“你怎么样？”萧彻跑过来，抱住她，声音里满是后怕。
“我没事，”林微靠在他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萧彻带着林微，连夜离开了京城，去了他在城外的一处别院。别院很偏，藏在山里，安全得很。萧彻给她处理伤口，看着她背上的鞭痕，心疼得红了眼：“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不怪你，”林微摸着他的脸，“是张嵩太卑鄙了。”
在别院里住了半个月，林微的伤渐渐好了。萧彻每天陪着她，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日子过得平静又幸福。可林微知道，萧彻心里始终惦记着翻案，惦记着那些被张嵩陷害的人。
这天晚上，林微拿出凤栖镜，放在桌上。镜面突然泛起光，比上次更亮，映出了一些画面——是张嵩和外敌勾结的书信，是他陷害林文远和萧彻的证据！“萧彻，你看！”林微激动地喊他。
萧彻跑过来，看着镜中的画面，眼睛亮了——这是他一直在找的证据！“太好了，有了这些，我们就能扳倒张嵩了！”
可就在这时，镜面突然暗了下来，林微觉得头晕目眩，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萧彻……我好像……”她看着自己的手，越来越淡，心里慌了。
萧彻抱住她，紧紧地，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你别离开我，林微，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辈子的！”
“我也不想……”林微的眼泪掉下来，落在他的衣襟上，“萧彻，我是从未来来的，这镜子是我来这里的原因，现在它可能要带我回去了……”
“我不让你走！”萧彻的声音哽咽了，“我不管你从哪里来，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林微看着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穿越千年，遇到他，爱上他，以为能和他相守一生，可没想到，还是要分开。“萧彻，”她摸着他的脸，“如果有来生，我还来找你，好不好？”
镜面的光越来越亮，林微的身体几乎要消失了。萧彻突然拿起凤栖镜，狠狠砸在地上——镜子碎了，光消失了，林微的身体也稳定下来。
“镜子……”林微看着地上的碎片，愣住了。
萧彻抱着她，喘着气：“我不管它是什么，我只要你留下。就算它再也不能带你回去，就算你永远见不到你的时代，我也会陪着你，一辈子。”
林微靠在他怀里，哭了又笑：“萧彻，我不用回去了，这里有你，就是我的家。”
后来，萧彻拿着镜中看到的证据，联合朝中忠良，终于扳倒了张嵩。张嵩被抄家问斩，萧彻的冤屈得以洗清，官复原职。皇帝想让他留在京城，他却拒绝了——他只想带着林微，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
他们选了江南的一处小镇，买了个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种满了林微喜欢的花，春天有桃花，夏天有荷花，秋天有桂花，冬天有梅花。萧彻不再是那个冷面将军，只是一个会为林微洗手作羹汤的丈夫；林微也不再是那个穿越而来的文物修复师，只是一个会等萧彻回家的妻子。
有一天，林微在院子里晒太阳，萧彻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用碎镜片拼成的凤栖镜，虽然有裂痕，却依旧好看。“我找工匠拼的，”萧彻坐在她身边，“虽然不如原来的好，但也算留个念想。”
林微接过镜子，看着里面映出的她和萧彻的身影，笑了：“萧彻，你知道吗？我原来的世界里，有很多关于穿越的故事，可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真的穿越，还遇到你。”
萧彻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不管你来自哪里，我都庆幸，你来了。”
夕阳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林微靠在萧彻肩上，手里拿着那面拼好的凤栖镜，心里满是安稳。她知道，跨越千年的时光，历经重重磨难，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不是那座现代的博物馆，而是这个有萧彻的小镇，这个有他的一生。
镜归处，不是故乡，是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