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晚的旧物修复店开在老城区的巷尾,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刻着“拾光”二字。店堂里总飘着松节油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墙角堆着顾客送来的老座钟、泛黄的相册,还有缺了口的瓷碗。她的手指总是带着薄茧,拂过那些布满裂痕的物件时,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
那天傍晚下着小雨,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阵湿冷的风。林未晚抬头,看见一个穿卡其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蒙尘的黑色皮箱。他个子很高,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眼睛是深褐色的,像蒙着一层雾。
“我想修个东西。”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点不确定的犹豫。他把皮箱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只黄铜怀表,表盖凹陷,指针停在三点十四分。表身刻着一行小字,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出“1998.3.14”的字样。
林未晚拿起怀表,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抬头看男人:“这表对你很重要?”
男人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是我母亲的遗物,她去世后,我才发现这个表。但它坏了很多年,问了好多地方,都说修不好。”
“我试试。”林未晚把怀表放在工作台上,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下,她看清了表盖内侧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她转头问男人:“你知道它是怎么坏的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遥远的事情:“我小时候,家里出过一场火灾。我母亲冲进屋里把我抱出来,回来后,这个表就变成这样了。她说,表停的时间,就是她找到我的时候。”
林未晚的动作顿了顿。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在一场火灾里走的,那时候她才五岁,只记得母亲最后把她推出窗外时,手上戴着一只类似的黄铜怀表。
“一周后来取吧。”她把怀表放进工具盒,抬头时,男人已经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陆时”两个字,职业栏写着“自由摄影师”。
陆时走后,林未晚对着那只怀表看了很久。表芯里的齿轮锈迹斑斑,像是被时光凝固了。她拿出放大镜,一点点清理着齿轮间的灰尘,忽然在表盖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纸条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娟秀的字迹:“阿时,等你记起一切,就来拾光找我。”
落款是一个“晚”字。
林未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的名字里有“晚”,母亲生前总叫她“晚晚”。难道这张纸条和自己有关?
接下来的几天,林未晚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修怀表上。她去老街的五金店淘来匹配的齿轮,用细针一点点调整游丝的松紧。每当夜深人静,店堂里只有台灯的光和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时,她总会想起陆时的眼睛,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一周后,陆时准时来了。林未晚把修好的怀表递给她,表盖已经被敲平,刻字重新描了金,指针在她拧上发条的瞬间,缓缓开始转动。
“它走了。”陆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他把怀表贴在耳边,听着里面“滴答滴答”的声响,眼眶忽然红了。
林未晚看着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那张纸条拿了出来:“我在表盖夹层里找到的,你认识写纸条的人吗?”
陆时接过纸条,手指微微颤抖。他盯着那个“晚”字看了很久,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懊恼,“我……我有记忆障碍,很多事情都记不清,尤其是小时候的事。”
林未晚愣住了:“记忆障碍?”
“嗯,”陆时苦笑了一下,“医生说可能是小时候火灾缺氧导致的,我的记忆像是被打碎的镜子,只能拼凑出一些碎片。我记得母亲,记得火灾,但很多细节都模糊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找和过去有关的东西,希望能想起更多。”
看着他眼底的失落,林未晚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她想起自己童年的记忆,也只剩下母亲模糊的笑脸和那只怀表的影子。或许,他们都是被时光遗弃的人,在寻找丢失的碎片。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林未晚说,“可以经常来店里坐坐。我这里有很多旧物,或许能帮你想起些什么。”
陆时抬头看她,眼睛里的雾似乎散了一些,露出了一点光亮:“真的吗?”
从那以后,陆时成了“拾光”的常客。他总是下午来,带着一台老式相机,坐在店堂的角落,一边喝咖啡,一边观察那些旧物。有时候他会给林未晚拍照,拍她专注修东西的样子,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头发上的光斑。
“你拍这些做什么?”林未晚问他。
“我想把这些瞬间记下来,”陆时说,“万一我忘了,看到照片或许能想起来。”
林未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开始期待陆时的到来,期待他带来的新鲜空气,期待他镜头里的自己。她发现陆时其实很温柔,他会记得她不喜欢吃香菜,会在下雨天提前带一把伞来接她,会在她修不好东西烦躁时,给她讲他拍过的风景。
有一次,林未晚收到一个顾客送来的旧相册,里面全是七八十年代的老照片。她和陆时一起翻看,忽然看到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女人的手上戴着一只黄铜怀表,和陆时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是……”陆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指着照片上的女人,“我好像认识她。”
林未晚的心猛地一紧:“她长得像你母亲吗?”
陆时点头,眼睛紧紧盯着照片:“很像。这个小女孩……”他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脸上,忽然顿住了,“这个小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未晚的心跳得飞快。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和这个小女孩有几分相似。难道照片上的女人是她的母亲?那陆时的母亲和她的母亲,又是什么关系?
那天晚上,林未晚翻出了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本相册,里面果然有一张和顾客送来的一模一样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与阿芸,晚晚五岁生日。”阿芸?难道是陆时的母亲?
第二天,陆时来的时候,林未晚把照片拿给了他。陆时看到照片背面的字,身体僵住了:“阿芸是我母亲的名字。”他抬头看林未晚,眼睛里满是震惊,“你母亲……和我母亲是朋友?”
林未晚点头:“我母亲叫林秀琴,照片背面写着‘与阿芸’,应该就是你母亲。”
陆时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起来,眼眶却红了:“原来我们小时候就认识。难怪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很熟悉。”
他们的关系似乎因为这张照片变得更近了。陆时开始给林未晚讲他能记起来的关于母亲的事,林未晚也讲自己的母亲。他们发现,两个母亲不仅是朋友,还是邻居,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玩耍。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院子里玩捉迷藏,你躲在柴房里,结果睡着了,”陆时说,“我找了你很久,最后在柴房里找到你,你还流着口水,抱着一只小猫。”
林未晚愣住了,这段记忆她早就忘了,可被陆时一说,模糊的画面忽然清晰起来。她想起那个夏天,阳光很暖,柴房里有干草的味道,还有一只橘色的小猫。
“原来你都记得。”林未晚的声音有些哽咽。
陆时伸手,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以前不记得,现在慢慢想起来了。晚晚,我觉得,我好像一直在找你。”
他的指尖很暖,林未晚的心跳瞬间乱了。她抬头看他,撞进他深褐色的眼睛里,那里没有了雾,只有她的影子。
那天晚上,陆时送林未晚回家。走到楼下时,他忽然拉住她的手:“晚晚,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们小时候认识,也不是因为你帮我修好了怀表,是因为你这个人。不管我以后会不会忘记,我现在很确定,我喜欢你。”
林未晚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用力点头:“我也是。”
他们在一起了。日子像老座钟里的齿轮,平稳而温暖地转动着。陆时会带林未晚去他拍过的风景地,去山顶看日出,去海边看日落。他会把他们的合照洗出来,贴在自己的相机里,说这样就算忘了,看到照片也能想起。
林未晚会在陆时忘记事情的时候,耐心地给他讲他们的故事。她会在他的钱包里放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我是晚晚,你的女朋友”;会在他的相机包上挂一个小牌子,写着“回家的路:老城区巷尾拾光店”。
陆时的记忆时好时坏。有时候他能清晰地记得他们第一次约会的细节,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早上吃了什么。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林未晚的名字,每次看到她,眼睛里都会亮起来,像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有一次,陆时去外地拍照,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新的黄铜怀表。他把怀表递给林未晚:“这个给你。我找了很久,和我母亲的那只很像。以后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记不记得,看到这个表,就会想起你。”
林未晚接过怀表,打开表盖,里面刻着“晚晚,我的光”。她抬头看陆时,眼泪又掉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陆时笑着擦她的眼泪,“我答应你,会努力记住一切,记住你。”
林未晚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没关系,就算你忘了,我也会一直告诉你,一直陪着你。”
那段日子,林未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以为,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就能对抗时光,对抗遗忘。可她没想到,命运的齿轮,早已在暗处悄悄转向。
那天早上,林未晚像往常一样去叫陆时起床。他住在离拾光店不远的一个公寓里,她有钥匙。推开门时,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拉着,光线很暗。
“陆时?”林未晚走进去,看到陆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她伸手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晚晚……”陆时睁开眼睛,声音很虚弱,“我头好疼……好多事情,记不起来了。”
林未晚吓坏了,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陆时的脑部血管出现了问题,需要立刻手术。手术风险很大,可能会导致彻底失忆,甚至再也醒不过来。
林未晚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陆时给她的怀表。表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倒计时。她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他第一次送她回家时的紧张,想起他给她拍的那些照片,想起他说“晚晚,我的光”。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怀表上,晕开了刻字的痕迹。
手术做了六个小时。当医生出来说手术成功时,林未晚几乎虚脱在地。但医生说,陆时还在昏迷中,什么时候醒过来,醒过来后会是什么样子,都不确定。
林未晚每天都去医院陪陆时。她坐在他的床边,给他讲他们的故事,讲拾光店的旧物,讲他们一起去看的日出日落。她把他给她拍的照片贴在病房的墙上,把他的相机放在他的手边,希望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半个月后,陆时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林未晚,眼神里满是陌生。
“你是谁?”他问。
林未晚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她强忍着眼泪,笑着说:“我是晚晚,林未晚。我们是朋友,你住在我店附近,经常来我店里玩。”
她不敢告诉他他们的关系,怕他接受不了,怕刺激到他。
陆时皱着眉头,看着墙上的照片,又看了看手边的相机,像是在努力回忆。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林未晚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她转过身,擦了擦眼泪,然后又转回来,笑着说:“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以后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陆时出院后,林未晚把他接回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一个小公寓,离拾光店很近。她给陆时收拾了一间房间,里面放满了他的东西,他的相机,他的照片,他的怀表。
每天早上,林未晚会给陆时准备早餐,然后带他去拾光店。她会给他讲店里的旧物,讲每一件旧物背后的故事。她会给他看他们的合照,告诉他:“这是你,这是我,我们一起去看日出,你说那天的日出很美。”
陆时总是很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些问题,但从来没有表现出熟悉的样子。他的眼睛里又蒙上了一层雾,像是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有一次,林未晚在修那只旧相册,陆时坐在旁边看。忽然,他指着照片上的小女孩说:“这个小女孩,我好像见过。”
林未晚的心跳猛地一停:“你记得她?”
陆时摇头:“不记得,但觉得很亲切。”他顿了顿,又说,“我好像记得一个名字,晚晚。是谁的名字?”
林未晚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抓住陆时的手:“是我的名字,我叫晚晚。陆时,你再想想,想想我们一起去山顶看日出,想想你给我买的怀表,想想你说‘晚晚,我的光’。”
陆时的眉头皱得很紧,他用力地想,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别想了!”林未晚赶紧抱住他,“不想了,没关系,想不起来没关系。”
陆时靠在她的怀里,呼吸有些急促:“对不起,晚晚,我好像……辜负了你。”
林未晚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陆时很努力地想记起一切,可他的大脑像是一道关死的门,无论她怎么敲,都打不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时还是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但他对林未晚很好,像以前一样,记得她不喜欢吃香菜,会在下雨天带伞接她,会在她修东西烦躁时给她讲笑话。只是,他再也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再也没有用那种只有她的眼神看她。
林未晚知道,他现在对她的好,是出于朋友的关心,而不是恋人的爱意。她很清楚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份温暖。她想,就这样也好,至少他还在她身边,至少他还活着。
直到有一天,陆时的姐姐来了。她是陆时唯一的亲人,住在国外,得知陆时生病后,立刻赶了回来。
“未晚,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阿时。”陆时的姐姐坐在拾光店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杯咖啡,“但我想带他走,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治疗。”
林未晚的手猛地一顿,手里的工具掉在了地上。“带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去美国,那边有最好的神经科医生。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陆时的姐姐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可能一年,可能两年,也可能……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未晚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知道,陆时的姐姐是为了陆时好,可她舍不得。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看到他的脸,习惯了他坐在店里的角落看她修东西,习惯了他在下雨天带伞接她。如果他走了,她的世界,又会变成一片黑暗。
“我能和他谈谈吗?”林未晚问。
陆时的姐姐点头:“当然。但我希望你能理解,这是为了阿时好。”
那天晚上,林未晚带陆时去了他们第一次看日落的海边。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哗哗”的声响。
“陆时,”林未晚看着他的侧脸,声音很轻,“你姐姐想带你去美国治病。”
陆时转过头,看着她:“美国?很远吗?”
“嗯,很远。”林未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陆时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那你怎么办?”
林未晚的心猛地一跳:“我?我在这里啊,守着我的店。”
“我走了,你会孤单吗?”陆时问,眼睛里带着一丝担忧。
林未晚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会。陆时,我不想让你走。”
陆时伸手,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动作很温柔,像以前一样。“但姐姐说,去美国能治好我的病,能让我记起以前的事情。”他顿了顿,又说,“我想记起来,想记起你,想记起我们的故事。”
林未晚看着他,心里又疼又暖。她知道,陆时想记起一切,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她。
“好,”林未晚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等你记起一切,就回来找我。”
陆时看着她,眼睛里的雾似乎又散了一些。他伸手抱住她,轻轻说:“晚晚,等我回来。”
陆时走的那天,林未晚去机场送他。他穿着她给他买的卡其色风衣,手里拎着那个黑色皮箱,里面装着他的相机,他的照片,还有那只黄铜怀表。
“到了那边,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按时吃药。”林未晚叮嘱他,声音有些哽咽。
“嗯。”陆时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她,“这个给你。”
是一只新的黄铜怀表,和他之前给她的那只一模一样。表盖里面刻着“等我回来,晚晚”。
“我会每天看着它,等着你来。”林未晚把怀表紧紧攥在手里。
广播里响起了登机提示,陆时的姐姐催促他快点。陆时看着林未晚,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再见,晚晚。”
“再见,陆时。”林未晚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掉了下来。她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但她还是抱着希望,希望他能治好病,希望他能记起一切,希望他能回来找她。
陆时走后,林未晚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她每天守着拾光店,修着那些旧物,等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她把陆时给她拍的照片挂满了整个店堂,把他的相机放在柜台后面,每天擦拭一遍。
她会每天给陆时发一条信息,告诉他店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今天的天气很好,告诉他她很想他。虽然她知道,陆时可能不会看,可能已经忘了她的号码,但她还是坚持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寒暑交替。拾光店的门楣上的木牌又褪了一层色,墙角的旧物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林未晚,还在原地等着。
有一天,一个老人送来一本旧日记,说是她丈夫的遗物,想让林未晚帮忙修复一下。林未晚打开日记,里面的字迹很熟悉,像是陆时的笔迹。她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今天,我见到了一个女孩,她叫晚晚。她的眼睛很亮,像星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很熟悉,很亲切。医生说我的记忆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了,但我不想放弃。我想记起她,想记起我们的故事。晚晚,等我回来。”
日记的落款日期,是陆时去美国的前一天。
林未晚的眼泪掉在日记上,晕开了字迹。她知道,陆时一直没有放弃,一直记得她。
又过了一年,林未晚收到了一封来自美国的信。是陆时的姐姐写的。
信里说,陆时的病情恶化了,他的记忆越来越差,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他每天都会拿着那只黄铜怀表,对着它说话,说“晚晚,等我回来”。直到最后一刻,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怀表。
信的最后,陆时的姐姐说,陆时留下了一个东西,让她转交给林未晚。
是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本相册,里面全是林未晚的照片。有她专注修东西的样子,有她笑起来的样子,有她哭起来的样子,还有他们一起去看日出日落的照片。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一张纸条,上面是陆时的字迹:“晚晚,我可能记不起你了,但我知道,我很爱你。如果我忘了回来,请你不要难过,因为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爱着你。”
林未晚抱着相册,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她知道,陆时不会回来了。他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遥远的国家,留在了时光的缝隙里。
从那以后,林未晚再也没有给陆时发过信息,再也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她把那本相册放在柜台后面,把那两只黄铜怀表放在一起,每天看着它们,像是在看着陆时的眼睛。
她还是每天守着拾光店,修着那些旧物。只是,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她知道,她的光,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时光的尽头。
又过了很多年,林未晚老了。她的头发白了,手指也不再灵活,再也修不了那些精细的旧物了。她把拾光店关了,搬回了母亲留下的老房子。
老房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还是她小时候的样子。她打开衣柜,里面放着一件卡其色风衣,是陆时的。她拿起风衣,从口袋里掉出一个东西,是一只黄铜怀表。
表盖已经有些磨损,里面刻着“晚晚,我的光”。表针停在了三点十四分,和陆时母亲的那只怀表一样。
林未晚把怀表贴在耳边,听着里面早已停止的“滴答”声,眼泪掉了下来。她知道,陆时一直没有忘记她,一直爱着她。他们的爱情,就像这只怀表一样,虽然停在了某个瞬间,但永远不会消失。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林未晚的脸上,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她知道,她很快就能见到陆时了。到那时,他一定会记起她,一定会笑着对她说:“晚晚,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