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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的夏夜,博物馆的“宋韵风华”特展仍在进行最后的布置。林薇,这位刚从大学历史系毕业、幸运进入博物馆工作的年轻人,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件刚入藏的北宋定窑白瓷执壶。执壶釉色如象牙般温润,壶身上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壶底隐约可见“靖康”二字的款识,虽不似官窑那般规整,却自有一番民间的灵动。

“真是太美了……”林薇喃喃自语,指尖拂过冰凉的瓷面,仿佛能触碰到千年前匠人的温度。她对宋史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尤其偏爱北宋汴京的繁华与风雅。此刻,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展厅内的灯光骤然熄灭,应急灯亮起,泛着幽绿的光。

就在这时,林薇感到手中的执壶突然变得滚烫,仿佛有生命般搏动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耳边似乎响起了喧嚣的人声、车马的轱辘声,还有……汴河上的号子声?眼前的黑暗被一片刺目的光亮取代,她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天旋地转间,失去了意识。

“姑娘!姑娘醒醒!”

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林薇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博物馆熟悉的穹顶,而是一片灰扑扑的茅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某种牲畜粪便的混合气味,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姑娘你可算醒了!”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松了口气,脸上沟壑纵横,带着淳朴的关切,“方才在汴河边上见你晕倒,就把你扶到这破庙里来了。你是哪里人?怎么独自一人晕倒在河边?”

汴河?破庙?粗布短打?

林薇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低矮的庙墙斑驳不堪,神像早已残缺不全,蛛网密布。她身上穿的也不是自己的t恤牛仔裤,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襦裙,料子粗糙,磨得皮肤有些发痒。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虽然依旧纤细,却不复往日的白皙,指腹上甚至有几个薄茧。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闯入脑海:她,林薇,穿越了。穿到了她魂牵梦萦的北宋汴京!

“我……我不记得了。”林薇定了定神,决定先装失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失忆是最安全的托词。

汉子闻言,面露同情:“莫不是遭了什么难?看姑娘穿着,也不像寻常农家女,莫不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林薇顺着他的话点头,眼眶微红:“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头痛得厉害。”

汉子叹了口气:“也罢,相逢即是缘。我叫王二,是个拉货的脚夫。这汴京城虽大,却也不是那么好混的。姑娘若不嫌弃,先在这破庙里歇歇,我去给你买个炊饼来。”

王二走后,林薇才敢真正消化这个事实。她穿越了,而且看这情形,似乎身份并不高,甚至可能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她摸了摸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那枚定窑执壶……等等,执壶呢?

她慌忙在身上摸索,却一无所获。难道那执壶是穿越的媒介,留在了现代?还是遗落在了汴河边?

正慌乱间,王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炊饼回来,还带了一小壶水。“姑娘,先垫垫肚子吧。”

林薇接过炊饼,虽只是简单的麦面制成,此刻却觉得无比香甜。她小口吃着,向王二打听如今的年月。

“如今是仁宗庆历三年。”王二答道。

庆历三年!林薇心中一震,那是范仲淹推行“庆历新政”的第二年,正是北宋中期政治风云变幻的年代。汴京,这座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城,正处在它的黄金时代。

“王大哥,我……我无家可归,不知该往何处去。”林薇放下炊饼,露出茫然又无助的神情。她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年轻女子独自生存有多艰难。

王二挠了挠头,面露难色:“这……我家就一间破屋,婆娘孩子挤在一起,实在不方便。不过……我倒知道个去处。城东的张大户家正好要找个识字的丫鬟,姑娘若识得字,或许能去试试。”

识字?这正是林薇的优势!她连忙点头:“我识得字!我会写字!”

王二眼睛一亮:“那便好办!张大户是个善人,家里虽不似那些官宦人家富贵,却也宽和。姑娘若能进去,总比在外漂泊强。”

第二天一早,王二便带着林薇往城东而去。一路上,林薇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幌子随风招展,有卖茶的、卖酒的、卖字画的、卖胭脂水粉的……行人摩肩接踵,有穿着圆领袍衫的文人,有挎着包袱的行商,有推着独轮车的小贩,还有梳着双鬟、蹦蹦跳跳的孩童。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谈笑声、算盘声,偶尔还有马车驶过的“嘚嘚”马蹄声。

这就是汴京!活生生的汴京!比史书上的文字、画卷上的线条要鲜活百倍、热闹百倍。林薇的心跳得飞快,既紧张又兴奋,仿佛自己真的走进了《清明上河图》的世界。

张大户家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宅院,青砖黛瓦,门口有两个石狮子。管家模样的人出来盘问,王二说明来意,又特意强调林薇识字。管家上下打量了林薇一番,见她虽衣衫朴素,但眉眼清秀,举止也算得体,便让她写几个字看看。

林薇接过毛笔,虽有些生疏,但毕竟练过几年书法,一笔一划写下“汴京繁华,岁月静好”八个字。她写的是楷书,娟秀工整,在这个时代,女子能写这样一手字,已是难得。

管家见了,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既无家可归,便留下吧。工钱每月五百文,管吃管住。不过,进了府,就得守规矩,手脚要干净,嘴巴要严实。”

“多谢管家!”林薇连忙行礼,心中一块大石落定。她终于在这个时代,有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张大户家并不算奢华,但打理得井井有条。主人张员外是个读书人,早年做过几任小官,后因不喜官场倾轧,便辞官回了汴京,靠着祖上传下的几间铺面收租度日,平日里以读书作画为乐。张夫人是个温和的妇人,待下人也算宽厚。

林薇被安排在书房做些抄抄写写的活计,偶尔也帮着整理书籍。她给自己取了个简单的名字,叫“阿薇”,既符合她如今的身份,也暗合了自己的本名。

在这里,她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北宋的文化。张员外的书房虽不大,却藏了不少珍本,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甚至还有几本宋人笔记。阿薇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不仅是为了打发时间,更是为了了解这个时代的细节,让自己能更好地融入。

她的聪慧和细心很快赢得了张员外夫妇的好感。张员外发现这个丫鬟不仅识字,对史书典故竟也颇有见解,有时与她谈论几句,她总能说出些独到的看法,虽略显稚嫩,却透着一股灵气。张夫人则喜欢阿薇的沉静,不像府里其他丫鬟那般爱搬弄是非。

日子渐渐安稳下来,阿薇也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学会了快速地用毛笔抄写,学会了辨认各种香料,甚至学会了几句汴京的方言俚语。只是,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想起现代的父母,想起博物馆里的执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回去的可能。汴河的月光,清冷如水,总让她生出几分乡愁。

庆历三年的深秋,汴京举办一年一度的菊花会,就在城外的金明池边。张员外要去赴友朋之约,让阿薇带着几卷他新画的菊花图送去。

金明池边早已是人山人海,各色菊花争奇斗艳,黄的如金,白的似雪,紫的若霞。文人雅士们三五成群,或吟诗作赋,或品茗赏菊,空气中弥漫着菊花的清香和淡淡的酒香。

阿薇捧着画卷,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行,寻找张员外所说的“晚香亭”。忽然,一阵马蹄声急促地传来,人群惊呼着向两旁避让。阿薇一时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马蹄撞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将她拉到一旁。

“小心!”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薇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那是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如松,腰间佩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剑穗上的明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的面容俊朗非凡,棱角分明,眉宇间带着几分武将的英气,却又不失文雅。只是,他的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让阿薇不由得有些局促。

“多……多谢公子。”阿薇连忙站稳,脸颊微微发烫。

男子淡淡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并未在意,转身便要离开。他身边的随从低声提醒:“将军,时辰不早了,韩大人还在等您。”

将军?阿薇心中一动。看他的气度,绝非普通的富家子弟,竟是一位将军?

“无妨。”男子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再次看了阿薇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画卷上,“你是张员外的人?”

阿薇一愣,随即点头:“是,小女子是张府丫鬟,前来送画。”

男子“嗯”了一声,没再多问,翻身上马,与随从一同策马离去。墨色的身影在菊花花海的映衬下,渐行渐远,只留下一阵淡淡的、像是松针混合着皮革的气息。

阿薇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方才那惊鸿一瞥,却让她记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眸,和他身上那股既疏离又迫人的气场。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一位将军,姓萧?还是姓韩?随从似乎提到了“韩大人”,或许是与韩琦有关?

找到晚香亭,将画卷交给张员外,阿薇的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张员外见她神色恍惚,问她怎么了,她只推说人多挤得慌,张员外也没多想。

回去的路上,阿薇忍不住向同行的老仆打听:“李伯,方才在金明池边,有位佩剑的将军,气度不凡,您知道是谁吗?”

李伯想了想,道:“佩剑的将军?莫非是萧将军?萧靖远萧将军?”

萧靖远!

阿薇的心头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她在史书中见过!萧靖远,仁宗朝名将,出身将门,少年从军,在西北边境屡立战功,年纪轻轻便官至马步军副都指挥使,是朝中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年轻将领。据说他深得范仲淹赏识,也是“庆历新政”的支持者之一。

原来,方才救了她的,竟是这样一位传奇人物。

自金明池一别,阿薇本以为与萧靖远再无交集。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她是卑微的丫鬟,如云泥之别。可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几日后,张员外要为一幅古画题跋,却不慎将墨汁打翻,污了画轴。那是他一位故友所赠,极为珍贵。张员外急得团团转,府里的下人都束手无策。

阿薇看着那污渍,忽然想起现代的一些去污方法。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道:“员外,小女子或许有办法试试。”

张员外半信半疑:“你有办法?这可是古画,弄坏了可不得了。”

“小女子不敢保证能完全清除,但或许能让污渍淡一些。”阿薇道,“只需用清水、少量的皂角汁,再用软布轻轻擦拭,或许可行。”她记得以前在博物馆,修复师处理一些轻度污渍时,会用类似的方法,只是古代没有现代的化学试剂,只能用天然的东西代替。

张员外别无他法,只好让她试试。阿薇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先用软毛刷轻轻拂去表面的浮墨,再用蘸了稀释皂角汁的软布,以极轻的力道打圈擦拭。半个时辰后,奇迹发生了,那片污渍果然淡了许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张员外大喜过望,对阿薇更是另眼相看:“阿薇,你真是个有心人!若不是你,我可真没法向故友交代了。”

这件事很快传开,连带着张员外家也多了些上门求帮忙处理字画污渍的人。阿薇的名声,竟在汴京的文人圈子里悄然传开了。

一日,萧靖远的府邸派人来,说府中一幅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临摹本不慎被茶水泼到,听闻张府有丫鬟善于处理,特来请阿薇过去看看。

阿薇接到消息时,心跳漏了一拍。萧府?要去见他吗?

她跟着萧家的仆役来到萧府。萧府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奢华,反而透着一股武将世家的简洁与威严。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书房内陈设简单,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既有兵书战策,也有诗词文集。

萧靖远正坐在书案后看书,见她进来,放下书卷,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就是阿薇?”

“是,小女子阿薇,见过将军。”阿薇规规矩矩地行礼。

“张员外说,你善于处理字画污渍?”

“不敢说善于,只是略懂一些粗浅的法子。”阿薇谦逊道。

萧靖远指了指桌上的那幅临摹本:“你看看吧。”

阿薇走上前,仔细查看。茶水渍在画面的右下角,虽不算严重,但也影响观感。她沉吟片刻,道:“将军,这污渍可以处理,只是需要些时间,而且可能会留下一点痕迹,无法完全复原。”

“尽力便好。”萧靖远的语气依旧平淡。

接下来的两天,阿薇都在萧府处理那幅画。萧靖远似乎很忙,很少到书房来,偶尔过来,也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她操作,并不说话。阿薇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沉静而专注,让她有些不自在,却又忍不住想抬头看他。

她发现,这位萧将军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冷漠寡言。他看书时神情专注,眉头微蹙,自有一股威严;偶尔听到窗外的鸟鸣,嘴角会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一刻,他眼中的锐利似乎柔和了许多。

一次,阿薇不小心将砚台碰倒,墨汁洒了出来,溅到了她的襦裙上。她惊呼一声,连忙去擦。

“无妨。”萧靖远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只是些墨渍,洗干净便是。”

“多谢将军。”阿薇接过布巾,脸颊微红。她注意到,萧靖远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你似乎……懂得很多?”萧靖远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阿薇一愣:“将军指什么?”

“处理字画的法子,不像寻常丫鬟能懂的。还有,上次在金明池,你看我的眼神,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畏惧,也不像……爱慕。”萧靖远的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倒像是……在看一个故人?”

阿薇的心猛地一紧,暗道他果然敏锐。她定了定神,道:“将军说笑了。小女子只是在张员外书房里看过一些杂记,里面提到过一些处理字画的方法,胡乱试试罢了。至于看将军的眼神……将军是大英雄,小女子只是觉得敬佩。”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萧靖远似乎信了,没再追问。但阿薇知道,他心里恐怕并未完全打消疑虑。

画处理好的那天,萧靖远看着几乎恢复如初的临摹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做得很好。这是给你的赏钱。”他让管家取来一贯钱。

阿薇连忙推辞:“将军已经付过酬劳,小女子不敢再受。”

萧靖远看着她,语气不容拒绝:“让你拿着,你便拿着。这是你应得的。”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有什么难处,或是想换个去处,可以来告诉管家。”

阿薇心中一动,抬头看他,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她低声道:“多谢将军厚爱,小女子在张府很好。”

离开萧府时,夕阳正斜,将萧府的朱漆大门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阿薇回头望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自己对这位萧将军,似乎产生了一种不该有的情愫。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这无疑是危险的。

庆历新政的推行,触动了许多既得利益者的神经,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范仲淹、富弼、韩琦等革新派与吕夷简等保守派的斗争日趋激烈。萧靖远作为范仲淹赏识的将领,自然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波。

汴京的街头巷尾,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新政的流言,有人说新政扰民,有人说革新派结党营私。张员外虽已辞官,但仍关心朝政,时常与友人议论,眉宇间总有忧色。

阿薇虽不懂朝堂之事,但也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她更担心的是萧靖远,他身处漩涡中心,会不会受到牵连?

一日,阿薇去街上给张夫人买丝线,路过一家茶馆,听到里面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萧将军在西北打了胜仗,却被人弹劾,说他虚报战功,耗费军饷呢!”

“不会吧?萧将军可是名将,怎么会做这种事?”

“谁说不是呢!我看啊,是有人眼红他受重用,故意找茬!听说,是吕相公那边的人动的手。”

阿薇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虚报战功?这在古代可是重罪!她不信萧靖远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她匆匆买了丝线,便往回赶。一路上,她都心神不宁,想着要不要做点什么,却又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根本帮不上忙。

几日后,张员外收到消息,说萧靖远被暂时解职,在家中待罪。张员外叹了口气:“靖远是个好苗子,可惜啊,树大招风。”

阿薇听了,心中更是担忧。她鼓起勇气,对张员外说:“员外,小女子想去萧府看看,不知可否?”

张员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心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阿薇,你要想清楚。萧将军现在是戴罪之身,你去看他,恐怕会惹祸上身。”

“小女子不怕。”阿薇语气坚定,“萧将军是好人,小女子只想去看看他是否安好。”

张员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罢了,你去吧。带上些我新沏的雨前龙井,就说是我让你送去的。”

来到萧府,门口的守卫比往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通报后,管家很快出来,引着阿薇进去。府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下人们都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

萧靖远正在书房练字,见阿薇进来,有些意外,随即恢复了平静:“你怎么来了?”

“小女子听闻将军……故来看看。这是我家员外送的茶。”阿薇将茶叶递上。

萧靖远看着她,眼神复杂:“如今我是待罪之人,你不怕被牵连?”

“将军是被冤枉的,小女子相信将军。”阿薇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诚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萧靖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在这个时候,人人避之不及,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敢上门来看他,还说相信他。他放下手中的狼毫,走到她面前,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你不怕吗?”

“怕。”阿薇坦诚道,“但我更怕……将军被流言所困,心生郁结。史书上,多少忠良之士,不是败于战场,而是败于流言蜚语。将军是国之栋梁,不能就这么被打倒。”

“史书上?”萧靖远捕捉到她话里的词,“你又从杂记上看来的?”

阿薇自知失言,脸颊微红:“是……是。”

萧靖远却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竟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意:“好一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阿薇,谢谢你。”

那笑容,如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他俊朗的面容,也让阿薇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天,阿薇在萧府待了很久。萧靖远和她聊了很多,聊西北的风光,聊边关的战事,聊他少年时的梦想。阿薇也跟他讲了很多“杂记”里看来的故事,当然,都是经过她改编的,把现代的一些理念,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讲出来。萧靖远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提出一些见解,总能说到点子上。

阿薇发现,抛开将军的身份,萧靖远其实是个内心丰富、有血有肉的人。他有家国情怀,也有儿女柔情,只是不善表达。而萧靖远也发现,这个叫阿薇的丫鬟,不仅聪慧,而且有着超乎寻常的见识和勇气,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一束光,照亮了他被阴霾笼罩的日子。

离开时,萧靖远送她到门口,递给她一个小小的木盒:“这个,送你。”

阿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小小的雏菊,玉质温润,工艺精巧。“将军,这太贵重了,小女子不能收。”

“只是一支普通的玉簪,配你。”萧靖远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拿着吧。若有难处,随时来找我。”

阿薇握紧手中的木盒,指尖传来玉簪的微凉,心中却暖意融融。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改变。

萧靖远的案子,在范仲淹和韩琦的力保下,最终查明是有人恶意诬陷,证据不足,得以昭雪。不久后,他官复原职,甚至更受重用。汴京的流言蜚语渐渐平息,人们又开始称颂他的功绩。

萧靖远重新振作起来,但他和阿薇之间的联系,却并没有中断。他会借着请阿薇处理字画的名义,让她来萧府;有时,他也会去张员外家拜访,实则是为了能见到阿薇。

张员外看在眼里,心中既有欣慰,也有担忧。他看得出萧靖远对阿薇的情意,也知道阿薇对萧靖远的心意。只是,两人身份悬殊,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一个是身份不明的丫鬟,这段感情,恐怕难以被世俗所容。

转眼到了庆历四年的中秋。汴京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赏月、吃月饼、猜灯谜,一片祥和。张员外家也不例外,摆了家宴,还请了几个亲近的友人。

席间,有人提议让阿薇也来凑个热闹,说她识字,不如来猜几个灯谜。张员外便让下人去叫阿薇。

阿薇换了身干净的襦裙,略施粉黛,来到前厅。众人见她虽出身丫鬟,却自有一番清雅脱俗的气质,都暗暗点头。

灯谜猜得热闹,阿薇也猜对了几个,得了些小彩头。正高兴时,管家来报,说萧将军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萧靖远怎么会在中秋夜突然到访?张员外连忙起身相迎。

萧靖远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神却很清亮。他先是向张员外和众人行了礼,然后目光直直地落在阿薇身上。

“萧将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张员外问道。

“刚从韩大人府中饮宴回来,路过此处,听闻员外府中热闹,便冒昧前来叨扰。”萧靖远说着,目光却没离开阿薇。

阿薇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众人都是人精,见此情景,哪里还不明白?纷纷打趣道:“萧将军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张员外,看来你家要双喜临门了!”

张员外笑了笑,心里却叹了口气。

萧靖远也不避讳,朗声道:“实不相瞒,今日前来,确有一事相求。”他转向张员外,郑重地行礼,“张员外,晚辈心悦阿薇姑娘已久,恳请员外成全,让晚辈娶阿薇姑娘为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阿薇更是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他……他要娶她?

张员外沉默了片刻,道:“萧将军,阿薇虽是我府中丫鬟,但我一直视她如亲女。她身世不明,身份低微,恐配不上将军。”

“身份低微又如何?身世不明又如何?”萧靖远语气坚定,“在我心中,阿薇姑娘聪慧、善良、勇敢,远胜那些名门闺秀。我萧靖远娶妻,只看人品,不问出身。若员外肯成全,我必以正妻之礼相待,此生绝不负她。”

阿薇听着他的话,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他愿意为了她,不顾世俗的眼光,给她一个名分,一份承诺。这已经不仅仅是喜欢,而是深爱了。

“阿薇,你愿意吗?”萧靖远转向她,眼神温柔而充满期待。

阿薇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愿意。”

张员外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终于松了口气,笑道:“罢了罢了,真是女大不中留。既然你们情投意合,我便成全你们。”

众人纷纷起身道贺,前厅里一片欢声笑语。

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的月光洒在汴京的大街小巷,也洒在阿薇和萧靖远的心上。阿薇靠在萧靖远的身边,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充满了幸福。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回不去现代了,但在这里,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找到了那个愿意用一生守护她的人。

萧靖远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丫鬟为妻的消息,在汴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赞叹他不拘一格,也有人暗地里说他自降身份,甚至连萧老夫人也派人来劝说,但萧靖远心意已决。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腊月初八。萧靖远亲自为阿薇挑选嫁妆,请了最好的裁缝为她缝制嫁衣,将萧府后院的一处雅致院落收拾出来,作为他们的新房。他做这一切时,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让府里的下人都暗暗称奇,原来这位不苟言笑的将军,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阿薇也忙着准备嫁妆,张夫人手把手地教她一些为人妻的道理和持家的技巧。她看着铜镜中那个穿着崭新嫁衣的自己,常常会恍惚,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从一个漂泊无依的穿越者,到即将成为将军夫人,她的人生,真的像一场梦。

婚礼当天,汴京城里张灯结彩,萧府更是喜气洋洋。萧靖远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去张府迎娶阿薇。当他用红绸牵起阿薇的手,将她扶上花轿时,低声在她耳边说:“阿薇,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萧府的女主人。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阿薇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拜堂、敬酒、闹洞房……繁琐的礼节过后,新房里终于安静下来。萧靖远揭开阿薇的红盖头,看着她娇羞的容颜,眼中满是爱意。

“阿薇,委屈你了。”他轻声道,“婚礼虽然热闹,但恐怕背后还有不少人议论。”

“我不怕。”阿薇握住他的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萧靖远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谢谢你,阿薇。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那一晚,红烛高照,映着一对璧人。阿薇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幸福。萧靖远虽军务繁忙,但只要在家,总会陪着阿薇。他教她骑马,她教他识字(其实是借着教他的名义,和他一起读书);他给她讲边关的故事,她给他讲那些“杂记”里的趣闻。他们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愈发深厚。

萧老夫人起初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儿媳并不满意,但相处久了,发现阿薇不仅聪慧能干,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自己也孝顺恭敬,渐渐也就接受了她。

阿薇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优势”。她利用自己学到的历史知识,提醒萧靖远注意一些朝堂上的风险,虽然不能明说,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他一些启发。萧靖远对她的“先见之明”越发佩服,也更加信任她。

庆历五年,范仲淹等人的新政因阻力过大而失败,范仲淹被贬出京。萧靖远虽未被直接牵连,但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被调往河北路任都部署,镇守边疆。

离别那天,汴河岸边,寒风萧瑟。阿薇为萧靖远整理好衣襟,眼中满是不舍:“此去路途遥远,你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我在汴京等你回来。”

“放心吧。”萧靖远紧紧抱着她,“我定会早日平定边患,回来与你团聚。你在府中,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递给她:“这是我在五台山为你求的平安符,你带在身上。”

阿薇接过香囊,紧紧攥在手里,泪水再次滑落:“我等你。”

船缓缓开动,萧靖远站在船头,向阿薇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阿薇站在岸边,望着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

萧靖远走后,阿薇独自支撑着萧府。她既要照顾老夫人,又要处理府里的事务,还要时常关注边关的消息。日子虽然忙碌,但她心中有盼头,并不觉得辛苦。

她常常会坐在窗前,拿出那支萧靖远送她的雏菊玉簪,或是那个平安符香囊,思念着远方的他。她也会翻看他留下的兵书,想象着他在战场上的英姿。

边关的战事时好时坏,偶尔会有捷报传来,让阿薇欣喜不已;有时也会传来一些坏消息,让她彻夜难眠。她知道,战争是残酷的,每一次捷报背后,都可能有无数的牺牲。

一年后,阿薇生下了一个儿子,眉眼酷似萧靖远。老夫人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对阿薇也越发疼爱。阿薇给孩子取名“念远”,意为思念远方的父亲。

有了孩子,日子似乎更有了奔头。阿薇悉心教导念远读书识字,告诉他父亲是个大英雄,在边关保卫国家。

又过了两年,萧靖远终于平定了边患,班师回朝。当他风尘仆仆地走进萧府,看到抱着孩子、站在庭院中迎接他的阿薇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大步走上前,将她们母子紧紧拥入怀中。

“阿薇,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欢迎回家。”阿薇靠在他怀里,泪水无声滑落,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念远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父亲,萧靖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眼中满是慈爱:“这就是念远?都长这么大了。”

一家人终于团聚,萧府再次充满了欢声笑语。萧靖远因战功卓着,被封为镇国大将军,深受仁宗皇帝的信任。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又是十年过去。念远已经长成了一个半大的少年,跟着父亲学习武艺和兵法,颇有其父之风。阿薇也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丫鬟,她成了一位端庄贤淑的将军夫人,将萧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汴京的贵妇圈中,也有着很好的名声。

萧靖远依旧镇守边疆,但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回京团聚。他们的感情,历经岁月的考验,越发深厚。他会陪她去逛汴京的集市,会和她一起在月下品茗,会听她讲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杂记”故事。

阿薇偶尔还是会想起现代的世界,想起父母,想起那座博物馆,但心中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惶恐和迷茫。她在这里有了丈夫,有了孩子,有了家,这里已经是她的故乡。

一个夏夜,和她穿越过来的那个夜晚很像,也是雷电交加。阿薇和萧靖远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景。

“在想什么?”萧靖远握住她的手。

阿薇靠在他肩上,微微一笑:“在想,遇见你,真好。”

萧靖远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能娶到你,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屋内的灯火温暖明亮。阿薇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汴京的月亮,依旧清冷如水,却不再让她感到乡愁。因为她知道,在这月光下,有她深爱的人,有她温暖的家,有她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幸福。

她的穿越之旅,或许是一场意外,但她却在这场意外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汴京月,旧时薇,她的故事,将在这座繁华的都城,继续书写下去,直到岁月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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