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撞撞那边心情大好,还隔空敬酒倪廷槐,给个眼神让他体会;康大运这边,心思却并未完全放松。
身处皇宫,再如何高兴,心里依旧记挂着国之威严;出身商贾,即便被人蔑视,本能也支配他为国家争取更大利益。
皇帝之前下令将足利义满看管,并准备发檄文遣使问罪倭国天皇,固然解气,但康大运觉得还不够。
足利义满代表的不是他个人,而是整个足利幕府这个庞然大物。
仅仅揭露其无礼和野心,固然能打击其威望,但未必能伤其根本。
倭寇的袭扰,幕府在背后的支持,始终是东南海防的心腹之患!
宴席终了,余欢未散。
昭武帝今日心情极佳,又饮了几杯御酒,兴致正浓,全然没有倦意。
他龙目扫过阶下,见康大运身影挺拔,目光沉稳,心中更是满意,朗声道:“康卿!今日朕心甚悦,你且留下,陪朕说说话,晚上便在偏殿安歇吧!”
皇帝留宿,还有秉烛夜谈的意思,这是多大的荣宠!
就算康大运心急想早点去和梁撞撞约会,他有好多好多心里话要同她说,却也深知此刻更要紧的是国事机缘,便躬身应下:“是,谢陛下隆恩。”
与此同时,早有司礼女官上前,恭请新晋的镇海抚远承天靖海大长公主移驾后宫,拜见皇后娘娘,商议册封大典诸般仪制。
梁撞撞起身,目光流转,瞥见康大运留下,又见皇帝兴致高昂,心中一动——攘外还没攘完呢,倭国那条毒蛇,可不能轻易放过!
她故意放缓了脚步,待引路的女官稍稍前行几步,便轻盈地侧转身,对着御座方向福了一礼,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
皇帝正含笑看着康大运走近,闻声侧目:“哦?靖海可是还有何事?”
瞧瞧,名字都给赐下了——靖海!
看来皇帝觉得她的名字“梁撞撞”有些草率了?改成“梁靖海”了?
梁撞撞狡黠一笑:“臣想着,那足利义满狂妄无礼,胆敢在陛下万寿宴上大放厥词,辱我国格,其罪当诛!
陛下发檄文遣使问罪倭国天皇,实乃天威浩荡!不过嘛……”
她故意拖长调子,眼波流转间带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臣听说石见那地方,银矿丰饶,产出惊人;
陛下您想啊,足利义满如此嚣张,背后若无泼天财富支撑,哪来的底气?
若陛下遣使时,将此事‘不经意’地透露给那位天皇陛下知晓……岂不是……”
话音未落,康大运接过话头:“陛下!大长公主所言,正是臣之所虑;
足利义满非独夫之罪,其背后足利幕府,掌控倭国权柄,豢养倭寇,劫掠我海疆,实乃心腹大患;
仅斥其无礼,断难伤其根本;
石见银山,未来将成为倭国命脉,臣以为,此次遣使问罪,当以雷霆之势,揭露足利幕府私吞银矿、架空天皇、祸乱邻邦之罪;
檄文之中,亦可明示:若倭国天皇欲正本清源,重掌权柄,肃清海患,则大昭愿以宗主之尊,助其收回石见银山之利!
一则震慑幕府,瓦解其根基;
二则,若成,亦可为我国开辟一稳定白银来源,充盈国库,大利海贸!”
这“小两口”一唱一和,一明一暗,将一场单纯的外交问罪,瞬间拔高到了动摇倭国权力格局、攫取战略资源的层面。
梁撞撞笑眼看着康大运——行啊,果真咱俩心有灵犀。
昭武帝听得龙目精光大盛。
倭国与大昭的朝贡贸易中本就有白银一项,但数量很少,大昭占不到任何便宜。
若按照梁撞撞和康大运的建议……
“好!好一个釜底抽薪!靖海洞察幽微,康卿谋略深远!妙啊!足利小丑,妄图靠白银拿捏于朕?
朕便要叫他连自己的银山都保不住!
此事……便依康卿所奏!
檄文措辞,由卿斟酌,务必要狠、要准!”皇帝是圣心大悦!
梁撞撞不忘“提醒”康大运,其实是提醒皇帝:“大运,你好好写檄文,要是写的力度不够狠,多去向言官们讨教,他们一天天伶牙俐齿的,骂人都不带脏字!”
梁撞撞说就说,可那圆圆的大眼睛却使劲儿往倪廷槐的方向甩,甩得可起劲儿了,生怕谁看不见似的。
皇帝自然看见了。
“倪廷槐!”皇帝的声音不冷不热,却带着无形威压。
“臣……臣在!”倪廷槐连滚带爬地出列跪倒,浑身筛糠般颤抖。
“你身居宪台要职,本该持身守正,明辨是非;可你却不察忠奸,不恤功臣,妄听谗言,构陷忠良,险坏朕海疆栋梁!
更于朝堂之上,行党同伐异之事,其心可诛!”皇帝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倪廷槐心上。
倪廷槐只觉得天旋地转,叩头如捣蒜:“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陛下开恩!开恩啊……”
梁撞撞暗自摇头——皇帝的斥责固然严厉,可没说到“点”上啊。
构陷忠良,党同伐异,这些罪名在官场上算个屁!
哪个派系不搞这一套?
关键是时机!是立场!
唉,看来皇帝还是喝多了,要不就是上岁数了?反应有些迟钝呀。
构不构陷都无所谓了,关键是倪廷槐是借着足利义满挑衅时跟着发难的。
这种行为就相当于——当你父母被外人欺负时,作为家庭的一员,你的兄弟不但不去帮着父母,反而借机向你丢刀子。
不行,这话得说,就算冒犯君威也得说——攘外和安内并重!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就是就是!”梁撞撞在旁边附和,向帮腔大人骂自家兄弟的小孩子,还不忘用余光观察皇帝的反应。
谢天谢地,皇帝好像只有少许惊讶,并未因觉得梁撞撞抢话而动怒——看来反应是不咋快!
梁撞撞更来劲了,指着倪廷槐就骂:“倪廷槐,你这狗东西,构陷我和我家大运,我们大人有大量,可以不和你计较;
但你在足利义满借着我大昭天子寿宴、在万国使节面前,公然挑衅天威,说什么“日出之国、日落之国”的屁话时,你该指着他鼻子给狠狠骂回去!
可你没有!
非但没有,你还在敌辱我君父、辱我国格的当口,竟然往自己人身上捅刀子!
我家大运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让你不顾国格、不顾君威地构陷?”
骂到一半,梁撞撞刚觉得过瘾,又想起看皇帝脸色了——自己可别蹬鼻子上脸……
偷眼一看,皇帝正眯着眼睛打量倪廷槐,他身边的大太监也垂着眼皮……似乎没人打算阻止自己?
那继续骂!
看不坑死你!
“倪廷槐呀你挺坏……”梁撞撞公然给起外号了:“你是真坏!你这行为叫什么?
叫吃里扒外!
叫背祖忘宗!
叫跟外贼里应外合!
怎地,你跟足利义满是商量好了吗?他打前阵你总攻?
朝廷花了多少白米,竟养出你这种蛀虫?
关键时候不顶事,捅自己人倒是一把好手!
你这货,就该千刀万剐沉塘喂王八!”
骂完了,梁撞撞赶紧向皇帝请罪:“陛下,臣喝多了,骂脏话了,臣有罪!但臣骂爽了,解气了!请陛下治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