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万岁的余音尚在梁柱间缭绕,倪廷槐等人却如同被抽去了脊骨,瘫跪在地,面如生漆。
他们此刻才惊觉,自己竟成了梁撞撞登顶之路最“得力”的推手!
若非他们声嘶力竭地弹劾“小琉球战略价值”,昭武帝岂会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弹丸之地的关键?
若非他们拼命渲染梁撞撞“私据疆土”的威胁,皇帝又怎会如此深刻衡量她的份量?
更讽刺的是,他们亲手引燃了五国使者争抢的烈火,将梁撞撞那无形的、令人战栗的价值赤裸裸地摊开在帝王面前!
他们拼命构陷,人家来个海图定鼎——谣言止于功业!
“镇海”之威,“抚远”之能,“承天”之尊!
这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的心上。
是他们自己,亲手将康大运从“商贾之子”的泥潭中托起,又亲手将梁撞撞推上了“大长公主”的云霄宝座!
如今,那“镇海抚远承天靖海大长公主”的称号,那“自置官属、编练卫军、总理军政”的封国大权,那见君不拜的无上尊荣……
这一切泼天的权势与荣耀,都源于他们愚蠢的攻讦!
他们不但蠢,还怂!
他们就没胆子像梁撞撞那样,皇帝刚下旨就反驳,但人家梁撞撞敢!
人家的反驳还很巧妙,一边反驳、一边还把皇帝的马屁拍了;而且顺便把康大运托举到自己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之上!
人家说了:“倾心仰慕,敬之爱之”!
悔呀!
肠子都悔青了!
倪廷槐几人喉咙里像堵了块烧红的炭,灼痛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然而,他们的悔恨与绝望没人看得见。
此刻高踞龙椅之上的帝王,胸中正激荡着前所未有的豪情与满足——万寿庆典!五国来朝!海疆宏图!天作良缘!
这一切,都在他手中汇聚、成就!
昭武帝现在就想着眼前这五国使团,连倭国使团都给忘到脑后去了,还能想起他们几个?
“千古一帝么,”昭武帝心中那个隐秘的念头如同旭日般喷薄而出:“虽未敢自诩,然今日之盛,足慰平生!
万国宾服,海波澄清,良将得配奇女,此非天命眷顾、朕躬德政所致乎?”
皇帝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年轻了二十岁,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豪迈感又回来了!
看着阶下那对璧人,怎么看怎么顺眼——康大运英挺俊朗,眼中是对梁撞撞毫不掩饰的深情与骄傲;
梁撞撞虽依旧穿着那身靛蓝色劲装,只在外面罩一件象征钦差身份的玄色披风,粉黛未施,墨发高束,朴素得很,却难掩那份飒爽英姿。
她此刻正微微垂首,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又满足的笑意——皇帝越看越满意,这可是他一手促成的“国之祥瑞”!
“哈哈!好!好!”昭武帝龙颜大悦,笑声爽朗洪亮,震得殿中琉璃灯都似在轻颤。
他大手一挥,宽大的龙袍袖口带起一阵风,金线绣制的龙纹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指向御阶之下:
“今日可谓好事成双,朕心甚悦!
康卿,撞撞……哦,不,是康卿与靖海大长公主,快快入席吧!
今日是朕的寿辰,亦是尔等大喜之日,定要不醉不归!”
皇帝改了称呼,以示亲昵和荣宠,还亲自张罗起来:“各位使者也快入席!歌舞呢?朕的寿宴,岂能无乐?奏起来!舞起来!让诸卿与五国贵宾,同享此盛世华章!”
“喏——!” 司礼太监拖长了尖细的嗓音,高声应和。
刹那间,编钟浑厚悠扬的序音率先响起;紧接着,笙箫齐鸣,丝竹并奏。
恢弘喜庆的《圣寿乐》乐章如同奔涌的江河,瞬间充盈整个太和殿。
乐声庄严中透着欢腾,磅礴里带着祝福,正是皇家寿宴最高规格的雅乐!
两队身着七彩霓裳、手持羽葆华盖的宫廷舞姬,如同翩跹的彩蝶,自殿门两侧轻盈地旋入。
她们身姿曼妙,舞步轻盈而富有韵律,长袖挥洒间,带起片片流云霞光。
时而如百鸟朝凤,时而似天女散花,每一个动作都洋溢着对帝王的敬仰与对盛世的赞颂。
“好!好!” 五国使者们看得目眩神迷,纷纷抚掌赞叹。
不服不行,天朝的歌舞的确是他们这些“小地方”来的人不曾见识的恢宏。
巴曼尼的老使者穆罕默德更是激动得白胡子直抖,喃喃道:“真主在上,此乃天国之乐啊!”
锡兰的礼官也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惊艳。
康大运与梁撞撞被太监引到御阶下首的尊位,坐到了一起。
康大运的大手在案几下悄悄握住了梁撞撞的小手,掌心温暖而有力,传递着无声的激动与感激。
梁撞撞回握了一下,指尖在他掌心调皮地挠了挠,惹得康大运耳根微红,侧头看她。
却只见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歌舞,可圆圆的小脸蛋却红得像秋天的苹果,分外可爱,分外诱人。
刚才一心为当上康大运的“靠山”,梁撞撞所有的心思都在斗智斗勇、察言观色上,根本顾不上害不害羞。
现下大局已定,如愿以偿,成果甚至超出她的谋算,梁撞撞这才开始后怕——万一哪一步的变故她没有应对好,怕是这会儿他们两人都被下了大狱!
可被康大运这般在案几下偷偷摸小手,梁撞撞又瞬间脸红心跳起来——他的手好暖……呀,还好湿!他手心里都是汗!
可细细一品,发觉不止对方,自己也是两手心的汗!
“朕的大长公主,”皇帝唤道:“给朕讲讲你在海外遇到的奇闻异事吧?”
梁撞撞根本没听见,还处于后怕和羞涩中呢,康大运赶紧捏了捏她的小手。
“啊?哦!”梁撞撞像上课时溜号被老师抓包似的,扑腾一下就站起来,却不知该回答什么。
康大运愁——离皇帝太近了,皇帝就在上面看着呢,他可怎么提醒才好?
每到关键时刻,梁撞撞是绝不掉链子——她是“破局小能手”嘛!
只见梁撞撞干脆双手端起案上的酒杯,向皇帝致敬:“陛下恕罪,刚才臣太过激动,溜号了!那什么……哎呀!”
梁撞撞说话时声音明显发颤,不是装的,她是真的紧张了——千难万险都闯过来了,别因为没听见皇帝问话再把皇帝给得罪了呀!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梁撞撞豁出去了!
“陛下,您看臣,都语无伦次了!臣……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臣给陛下敬杯酒!”
梁撞撞不等皇帝反应,手一端,往里弯,全封闭,带甩干——自己就先干为敬了!
“哈哈哈哈哈……”皇帝大笑:“朕还不知道,朕的大长公主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梁撞撞一杯酒下肚,小脸立时就红了:“陛下,好酒!还是咱大昭的酒好喝!我们在海上都喝不到!”
哎,看吧,这话题到底回到海上来了。
于是梁撞撞开始与皇帝聊起海上的风浪、异国的风土人情,再不紧张了。
梁撞撞心里放松下来,与皇帝相谈甚欢,五国礼官不时插上一句奉承皇帝的话,一片喜乐祥和。
其余朝臣也被梁撞撞所描述的海外奇闻吸引,不时参与上几句,或是举杯遥遥示意。
梁撞撞也举杯回敬,甚至还向倪廷槐的方向遥遥敬了杯酒——看来皇帝现在没想起你们,我会让他想起来的,你们别急!
倪廷槐苍白的脸色瞬间涨红,头也发晕发痛,坐在那里开始打晃。
梁撞撞嘴角微翘——小样儿,吓不死你,也得气出你个高血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