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撞撞一身黑色水靠,外罩轻便皮甲,站在为首快船的船头,海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眼神锐利如刀。
安舷、定澜如同两尊门神护卫左右。
在她们身后远处,是两艘慢吞吞、灯火通明的镇海卫老旧战船,果然只是远远跟着,毫无战意。
天色微明,他们追上了目标。
三艘倭寇的关船正押着几艘抢来的渔船,在鬼牙礁迷宫般的礁石群中穿行。
倭寇显然发现了追兵,但看到只是三条小船和远处两条老破船,便发出嚣张的怪叫,甚至调转船头,摆出迎战的架势。
显然没把这点追兵放在眼里。
嚣张得很哪。
“百子铳三轮齐射!压住甲板!”梁撞撞兴奋的声音在晨风中响起,每次打倭寇她都兴奋得不要不要的。
“嗡啾啾啾——!”
三条快船侧舷的百子铳同时开火。
密集的铅丸铁砂如同暴雨般泼向倭寇关船的甲板,猝不及防的倭寇顿时被扫倒一片,惨叫声响起,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
“靠上去!跳帮!”梁撞撞厉喝,第一个抓住荡出的绳索。
三条快船如同离弦之箭,借着礁石的掩护,灵巧地切入倭寇船队。
新军士兵们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但数月严酷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他们紧跟着梁撞撞、安舷、定澜的身影,荡过绳索,呐喊着跳上敌船。
真正的血战开始了!
倭寇凶悍,刀法刁钻。
但新军士兵三人一组,鸳鸯阵瞬间展开。
刀牌手死死顶住倭寇的劈砍,藤牌手格挡侧翼袭来的冷刀,长枪手从缝隙中凶狠突刺,狼筅手挥舞着长满枝桠的狼筅,将试图靠近的倭寇扫得踉跄后退!
配合虽然还有些生疏,阵型转换间偶有破绽。
但在梁撞撞、安舷、定澜这三把尖刀的带领下,在百子铳持续的远程压制下,他们硬是顶住了倭寇的反扑,并一步步将敌人分割、压缩。
鲜血染红了甲板,惨叫声、怒吼声、金铁交鸣声混杂在一起。
一个新兵被倭刀划破手臂,鲜血直流,却咬着牙,在同伴的掩护下,一枪捅穿了敌人的胸膛。
另一个新兵看到同伴倒下,目眦欲裂,挥舞着狼筅不要命地冲上去,将两个倭寇扫落海中。
成长是很快的,性命攸关最锻炼人了。
血与火的洗礼,迅速褪去了新兵脸上的稚嫩,淬炼出铁血与勇毅。
梁撞撞如同鬼魅般在敌船甲板上穿梭,短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血雨。
她的目光始终关注整个战局,不时发出简短命令,调整新军阵型。
沧澜榭的教官以身作则,在倭寇中辗转如旋风,专挑敌人要害下手,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中更快。
在绝对的实力和精妙的配合面前,倭寇的凶悍成了徒劳的挣扎。
三艘关船上的倭寇被斩杀大半,余下少数跳海逃窜,也被新军士兵用弓箭射杀或俘获。
被掳掠的百姓全部获救。
三条快船押着俘虏和缴获的战利品,拖着被解救的渔船,迎着初升朝阳返航。
船上的新军士兵们虽然人人带伤,疲惫不堪,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胸膛挺得笔直。
他们身上沾满敌人和自己的血污,却仿佛脱胎换骨。
他们不再是演武场上的新兵蛋子,而是真正见过血、杀过敌的战士!
远处,那两条镇海卫的“摇旗呐喊”船,才慢悠悠地靠拢过来。
船上的卫所兵看着快船上那些杀气腾腾、浑身浴血的新军士兵,再看看甲板上堆积的倭寇首级和缴获的兵器,无不面露惊惧和羞愧。
更多的是眼馋——军功,就这么眼睁睁被人家新兵蛋子拿走了!
他们就算想打战利品的主意,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打得过新兵的实力,所以,眼馋是必然的,馋也白馋!
梁撞撞站在船头,海风吹拂着她染血的脸颊。
看着身后那群经历了血火淬炼、眼神坚毅的新兵,又瞥了一眼远处畏畏缩缩的卫所兵船,嘴角勾起大大的嘲笑。
生怕没人看见似的。
淘汰废物,淬炼精兵,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鬼牙礁一战的血色朝阳,如同一个鲜明信号——一支真正能守护大昭海疆的虎狼之师,正在血与火中,破茧而出。
…………
第一批新兵算是训练出来了,梁撞撞也总算能消停一阵子。
但还是闲不下来,因为蔡家阿公阿婆已经到宁波了,就等着商议孩子们的婚事。
海防总督府后院的花厅里,冬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新沏龙井的清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海风咸味。
花厅内,气氛却与这宁谧的冬日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庄重又略带紧张的喜庆。
老夫人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紫色杭绸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一支素雅的碧玉簪子。
她端坐在主位的紫檀圈椅上,腰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郑重。
徐嬷嬷侍立在她身后,屏息凝神却眉眼含笑。
花厅的门帘被轻轻掀起,亲兵队长彭大力亲自引着两位老人走了进来,正是梁撞撞的“娘家人”——蔡家阿公和阿婆。
蔡阿公六十多了,背已经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浆洗得硬挺的靛蓝色粗布直裰,袖口和领口磨得起了毛边,却异常干净。
头上戴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方巾,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风霜与劳作的痕迹,眼神却清亮有神,透着农人特有的朴实与坚韧。
蔡阿公双手紧紧攥着一个沉甸甸、打着补丁的蓝布包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蔡阿婆的身形比以前更瘦小了,并没有因为日子过得好了而能发福一些。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青棉布袄裙,外面套着一件同样半旧的深青色比甲。
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紧的小髻,插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
蔡阿婆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编食盒,另一只手则略显局促地捻着衣角。
明知道彭大力是康大运的亲卫队长,现在是为她们服务,但平头百姓对穿官衣的人的敬畏,还是令她不自在。
蔡阿婆眼神里充满了慈祥,此刻却带着几分初入高门大户的拘谨和忐忑。
她悄悄打量着这气派的花厅,目光扫过光洁的地砖、精致的摆设,最后落在端坐的康老夫人身上,连忙低下头,脚步都放轻了。
以前如何都无所谓,因为那只是“康小子的祖母”,可现如今,人家已经是提督大人的祖母,身份可不一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