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琉球的狂欢如同退潮的海浪,留下满地狼藉的烤鱼签子和弥散不去的烟火气。
梁撞撞打着哈欠,指挥着把从暹罗换来的香料箱子往干燥的库房里搬。
一只羽毛凌乱、腿上绑着血红布条的信鸽像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斜斜地一头扎进了云槎村的鸽笼。
还发出凄厉又沙哑的“咕咕”声,惊得其他鸽子扑棱乱飞。
施峰心头一跳,解下布条只看了一眼,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红布条意味着求救,施峰抱着鸽子拔腿就朝海边狂奔:“姑娘!阎君!出大事了!”
梁撞撞展开信笺,是留守龟背屿(占城据点)的徐贵仓促而潦草的字迹:
“梁姑娘,急报!三日前深夜,大批海盗乘快船突袭龟背屿,悬挂‘黑底白鲨’旗!
火力凶猛,他们有火炮!
我等猝不及防,伤亡惨重,泊位码头尽毁!
徐贵无能,仅率残部退守屿后山洞……
真腊鬼牙礁梁虎处亦遭袭,损失不明!
疑为‘黑鲨’陈添主力,自满剌加倾巢而出,速援!”
“陈添!”梁撞撞眼中寒光大盛。
她前脚刚走,后脚这盘踞满剌加海峡多年的毒蛇,就趁着她在小琉球与谢砚舟对峙的空隙,来断她羽翼!
“姑娘!怎么办?”康康杀气腾腾地吼道。
梁撞撞将信纸狠狠拍在桌上,体内的“真梁姑娘”戾气蹭地又窜了上来,烧得她心口发烫:“什么怎么办?干!就是个干!”
真是的,又被情绪左右了。
梁撞撞马上在心里吼了一句:“你消停点!先干正事儿,货还没卸呢!等打完这仗,带你吃满剌加的海鲜,让你啃个够!”
说来也怪,那躁动狂暴的情绪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猫,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肚子里一阵响亮的“咕噜噜”抗议。
嘿呀我擦!又要干仗去了,这叫什么事儿哟!
梁撞撞想,我这当的是郑和呢?还是当的加勒比海盗?
不,我当的是阎君,八海阎君!哼!
“孩儿们!”
梁撞撞猛地跳上一个装着暹罗大米、鼓囊囊的麻袋包,叉着腰,声音瞬间切换成战斗号角模式:“都听见没?龟背屿!
咱们刚支棱起来的烧烤大排档,让人砸了!
炉子掀了!炭火踩灭了!刚腌上的大鱼让人抢了!
还有鬼牙礁那边,梁虎晒场上辛辛苦苦码好的鱼干也让人掀了个底朝天!
谁干的?满剌加那条烂了腮、专砸人锅灶的‘黑鲨’陈添!
连兄弟们的下酒菜都抢!这他娘的还能忍吗?”
梁撞撞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气归气,急归急,但气氛不能太破坏。
“不能忍!”水手们眼睛都红了,举着鱼叉、锅铲、榔头、甚至还有刚卸下来的船桨,吼声震得港湾里的海水都在颤。
堆在一旁的香料袋子簌簌掉着粉末。
“好!”梁撞撞小手一挥,气势如虹:“目标——满剌加鳄鱼湾!弟兄们抄家伙,跟老子去端了陈添的厨房、砸了他家腌菜缸!
顺便让他明白明白,敢砸老子的烧烤摊,是要连本带利吐出来的!
赶紧卸货!立刻补给淡水、火药、土雷!出发!”
庞大的船队如同被激怒的鲨群,迅速掉头,再次扑向波涛翻滚的南方。
风声猎猎吹动“八海阎君旗”,也吹散了港湾里最后一点烤鱼的焦香。
船队劈开巨浪,梁撞撞靠在“云槎号”冰凉的船舷上,看到康康正指挥几个膀大腰圆的水手,吭哧吭哧地把十几个散发着浓烈“个性”气味、泥封得严严实实的大陶缸往甲板上搬。
“你把咱家压箱底儿的好东西给搬上来干啥?”梁撞撞问道:“想熏死我吗?”
康康咧着大嘴,拍着其中一个缸口邦邦作响的泥封,一脸得意:
“不是你说要时刻准备作战吗?我这不是都给提前备好,让你想用就有嘛!
这可是咱云槎村独门秘方、窖藏七七四十九天的‘十里飘香夺魂臭鱼烂虾精华露’;
陈年老窖,劲儿贼猛,给陈大当家开开胃,保管他终身难忘!”
“呵呵,对哈,那你继续干,我回房间了!”谁爱闻谁闻吧,梁撞撞可要先躲躲了。
这么远的航程,现在就开始闻,梁撞撞真怕自己也被熏成“十里飘香夺魂臭鱼烂虾精华露”。
心里再急也没用,船得一里一里的行驶。
几天过去,梁撞撞已经能够与“精华露”友好共处了。
而远在宁波的康大运,也收到了来自小琉球的信。
松墨只看了一眼封皮上施峰那熟悉的粗犷字迹,脸上就绷不住了,一路小跑着冲进书房,嘴角疯狂上扬:“大人!小琉球!施峰急报!梁姑娘炮轰谢提举!”
松墨憋着笑,把信递过去:“用……用花瓣炮轰的!”
康大运展开信纸,施峰的字像是在活蹦乱跳:
“主子,痛快、痛快啊!梁姑娘回来了!
好家伙,船队跟海上小山似的,暹罗的香料味儿隔二里地都能闻见!
可巧了,漳州那个眼珠子长在头顶的谢砚舟谢提举,也屁颠屁颠带着三条船来了!
人模狗样摆着官架子,说要‘宣示天恩’,招安咱云槎村;
想要划拉到他漳州市舶司名下,还说什么日后要奏请朝廷设府归福建管;
梁姑娘一听就炸毛了!
好家伙,当着全港湾男女老少、各路商船伙计的面,叉着腰,把姓谢的一顿海骂!
骂得那叫一个山呼海啸,都说要艹他大爷了!
对着铜管大喇叭喊的,那声大的,把海鸥都吓得崴了翅膀,差点扎进海里!
您是没瞧见,姓谢的那张小白脸,当场就绿了转紫,紫了转黑,官帽都哆嗦得差点掉海里!
最后梁姑娘嫌他聒噪,一声令下喊‘送客’,当时就抛射了一颗裹了红绸的土雷;
‘轰隆’一声——喷了那孙子船头满满当当的彩纸屑和干花瓣!
好家伙,姓谢的顶着满脑袋红红绿绿,在咱们敲盆打铁吹海螺的‘欢送曲’里,灰溜溜滚蛋了!
弟兄们都乐疯了!就是……”
施峰的字迹在这里顿了一下,显得有些犹豫:“梁姑娘当众辱骂朝廷命官,会不会给大人您惹来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