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撞撞抱着阿黄,和孩子们挤在一辆车上,大家一起啃饼子。
妇人们和伤重的人被安排在马车里坐着,其余人全在地上走。
就连冯叔他们已经上了些岁数的,伤势不算重,也都跟着马车走着,有机会乘坐马车的男子,只有康健——都快半身不遂了。
康大运走在梁撞撞这辆车边上。
康泽不无担忧地与康大运汇报了谢砚舟派人施粥的事情,最后问道:“后续怎样发展我们就不知道了,眼下那些村民是否会去书院也不得知,您看我们还去书院吗?”
他有些担心主子会怪他没有把干粮发放给村民。
康大运却说道:“既然谢大人这么积极,我们的确不该、也没资格先于他们赈灾,咱不能抢人风头!
不过,我估计他也不会管灾民的安置问题,毕竟那不是市舶司的义务,他个人也没那个实力去安置。”
“如果真是这样,竹寮村的村民还真有可能去了书院,毕竟先前我们告知他们了。”康泽有些懊恼:“当时要是不说就好了,主子,那我们还去书院吗?”
“不去不去!”梁撞撞撩开车帘喊道:“好不容易把他们分开,万一又碰上怎么办?这些工匠可都是我的,我的!”
“姐姐,那我们去哪儿呀?”车上一个小女孩问道。
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操心些。
“无妨,该去还去,不过,是我们去,梁姑娘,你带人去老港吧,康五爷这阵子应该在那边,他能安置这些人。”康大运说道。
梁撞撞这才放心。
老港,是康大运祖父那个年代的旧港口,很简陋潦草的地方,官府看不上,渔民又没有康家势力大,所以一直是康家自己使用。
这些年也几近废弃,因为那里水浅,大船出入不易。
但基础设施还在,比如说住人的草棚,成片成片的。
康大运去日本走私这一趟,带回的货不少,康五爷负责的漳州城郊的仓库放不下,不得不转移一部分到这边。
梁撞撞带人到达时,康五爷正带人检查草棚漏雨的情况,康泽负责与他接洽。
“这位就是你们说的敢杀倭匪的梁姑娘?”康五爷上下打量着梁撞撞,直点头:“嗯,不错!好丫头!”
“嗷嗷!”二獒在旁边上蹿下跳。
“五爷好!给五爷添麻烦了!”梁撞撞礼貌地上前行礼:“我们只在路上垫巴了些饼子,没有好好吃饭,这么多人,饭食能供应上吗?饼子我们还有。”
“好,好!我就喜欢直爽的孩子!”康五爷哈哈大笑:“粮食有的是,饿不着!”。
见面就提要求,这孩子不见外啊,康五爷看梁撞撞就喜欢:“比大运那小子实在!”
“嗷嗷!”二獒表示赞同。
它们雌主子最好了。
已经半夜,草棚外却是团团篝火。
大难不死的工匠们以家庭为单位向火而坐,篝火上烤着各种鱼。
住在海边,不愁鱼吃。
**********
云霄县衙。
深更半夜的,云霄县的钱县令在师爷的陪同下,正与康大运秉烛夜谈。
“钱大人,小子这次来,是有事情向您报备。”康大运说道。
“噢?康公子但说无妨,只要不违背朝廷律法,钱某能帮自然不会推托。”钱县令笑容满面。
眼前这位可是府城的首富,这些年没少给他送年节礼,钱县令估计,定是书院那边遇到什么问题,求他帮忙来了。
正好,自家表小舅子前些日子上门来求,说年景不好,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想让他这个当县令的表姐夫给谋份差事。
若康大运的事情不难解决,正好让表小舅子去康家的书院教书,衙门里可没差事让他这个屡试不中、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做。
康大运说道:“是这样,我在去书院的路上,遭遇数次山崩,无奈改道,却救下隔壁南景县的一些灾民;
现如今安暂时安置在我书院的工棚里,人数不少,有二百八十多人,因都是南景县人,小子自当向县衙报备。”
“这样啊……”钱县令有些为难地看向师爷:“按说这个事儿轮不到咱们县管……”
师爷马上会意:“是,各地对灾情都有各地的施政措施,跨县流动,权责不好划分呐。”
钱县令摆出长辈教导晚辈的姿态,耐心说道:“灾民跨县流动,接收地需提前得到受灾地官府的求援文书;
这样才能进行临时安置;
若长久安置,还需得到府衙的指示,到时候是‘移民就粟’、还是‘移粟就民’,得府衙来定夺,也才能调配救济粮;
之后还有‘附籍’的问题,灾民的户籍登记、以及承担赋役等问题也得府衙做出定论。”
“钱大人误会了,”康大运自然清楚这些条款,作为要靠科举走上仕途的人来说,朝廷各种律令都得了解一些才行。
他说道:“小子前来报备,并不会给咱们县衙添麻烦,我们康家既然是本县人,又有一定的财力,自然要为本县做贡献;
小子来报备此事,一是希望县衙能派出一定人手帮助小子维持书院治安,不要遭受灾民们的骚扰;
二是……”
康大运故意顿了顿,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听那些灾民说,是咱云霄县地势高,雨水才会冲击他们的山、淹了他们的村庄;
不过,小子还听说,暴雨连降七天,他们南景县衙都没有任何动静,多少村庄都被埋了,县衙都没说派人查看、搜救;
大人,如果咱们县委派康家主动做出支援,是不是会让朝廷认为,咱云霄县……”
康大运指节轻叩茶盏,青瓷碰撞声在寂静厅堂里格外清亮:安置银钱自有康家一力承担,县衙只需发道公文——
就说云霄县奉府台钧令,主动收容邻县灾民以彰圣德。
康大运把康健的推测说成是从灾民口中听到的消息。
钱县令眼皮猛地一跳,师爷已附身凑近耳语:“东翁,考成法里抚辑流民可是上等政绩!”
“可这附籍的赋役......”钱县令捻着须尖的手微微发颤。
往年曾有县令因虚报流民被革职查办,就说明流民能给当官的带来多大利益。
但眼前这纨绔子竟愿把现成功劳拱手相送、而且是自掏腰包也要送?
康大运在心里打着算盘:明年还要参加院试,钱县令今日收下这好处,来年就能为他考试保驾护航,不让康家祖宅、甚至是姓谢的那些人再干扰他。
而且,这么大功劳,康家一介商贾担不起,如果担了,恐怕钱县令第一个想法收拾他。
但如果把功劳给钱县令,那自己反而能赚下好名声。
前有书院,后有救济灾民……呵呵,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