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内的烛火燃得正旺,方才被袁绍一番激昂说辞点燃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
帐下诸侯们或是面露振奋,或是眼底藏着几分算计,纷纷躬身向主位上的袁绍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脚步声从密集到稀疏,最后渐渐消失在帐外,唯有帐帘被风掀起时,偶尔带进一丝营地里的寒气,让烛火微微晃动。
待帐内人影散去大半,主位上的袁绍才微微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方才那番振奋士气的话,既要拿捏住盟主的威严,又要勾起诸侯们的战意,着实费了不少心力。
他身旁的许攸始终垂手立着,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轻易开口打扰。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却迟迟没有挪动,反而往前迈了两步,停在了帐中中央的案几旁,正是袁术。
袁术今日穿了一身绛色锦袍,腰间系着镶玉的玉带,锦袍下摆绣着的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光,却掩不住他脸上的不耐。
方才面对袁绍时,他还装模作样地躬身行礼,口称盟主英明,此刻见帐内已无旁人,那点虚伪的恭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先是朝着主位上的袁绍翻了个白眼,随即双手叉腰,语气里满是嘲讽:
“袁本初,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说要出征就出征,倒是说说,这联军的粮草从何而来啊!”
话音刚落,袁术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
他胸膛微微起伏,一双眼睛瞪着袁绍,眼底的鄙视几乎要溢出来,仿佛方才那个对盟主躬身的人根本不是他。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清晰起来。
袁绍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案几边缘的雕花,闻言只是抬眼瞥了袁术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倒没有立刻发作。
他太清楚袁术的性子了,自恃是袁家嫡子,素来不服自己这个庶出兄长,如今见自己当了盟主,心里定然憋着一股气,此刻发难不过是故意找茬。
待帐内的骚动稍歇,袁绍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怕什么?区区一个刘度,麾下兵马皆是乌合之众,某料定,不出半月便能将他生擒至帐前!如今联军帐下的粮草,支撑到那时绰绰有余!”
他说这话时,头微微扬起,眼神扫过帐壁上长沙的方位,仿佛刘度早已是囊中之物,连被他放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在他看来,此番关东十余路诸侯齐聚,兵力不下十万,对付一个只有两三万兵马的刘度,简直是手到擒来,粮草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袁术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
“哈哈哈!袁本初,你刚才在诸侯面前演的那出戏,倒是像模像样,又是说匡扶汉室,又是说严惩逆贼,可惜啊,我袁公路不吃你这套!”
他往前凑了凑,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带着十足的威胁,
“我先说好了,此番平定刘度之后,徐州和兖州必须归我!你若是敢出尔反尔,小心我把你故意陷害叔父袁隗的事情,捅到天下人面前去!”
“你说什么?!”
袁绍猛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腰间的佩剑因为动作太急,剑鞘重重撞在了案几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原本还算平和的眼神里,瞬间被震惊与慌乱填满,哪里还有刚才的从容?
他顾不上理会袁术的挑衅,急忙转过身,朝着帐内四处张望。
先是快步走到帐帘旁,伸手撩开一角,确认帐外没有偷听的人,又扫过帐角的阴影处,最后目光落在了身侧的许攸身上。
许攸此刻依旧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袁绍见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确认帐内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耳目,悬着的心才往下落了落。
他很清楚,袁术这话绝非虚言,袁隗是袁家的宗正,在族中威望极高,手握大半宗族资源,无论是他还是袁术,想要调动袁家的力量,都得经过袁隗点头。
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摆脱袁隗的掣肘,好独掌袁家权柄,可袁隗始终压着他一头。
此番借着刘度的由头发出檄文,召集诸侯讨伐,其中便藏着借刀杀人的心思。
他算准了刘度得知被讨伐后,会迁怒于在朝中任职、且与自己关系密切的袁隗,定会暗中对袁隗下手。
如今袁隗已死,他和袁术才能真正摆脱束缚,独享袁家的资源。
可这种阴私之事,只能藏在心底,万万不能公之于众!
一旦泄露,他袁绍便是弑叔逆伦的罪人,不仅会被天下人唾骂,连麾下的部将、结盟的诸侯,都可能离他而去。
袁术这个二愣子,居然敢当面把这事说出来,简直是没脑子!
袁绍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快步走到袁术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掐进袁术的肉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给我管住嘴!这种话若是再在外人面前提起,不要说我饶不了你,你自己也会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的眼神里满是警告,仿佛只要袁术再敢多说一个字,他就会立刻动手。
袁术被他抓得有些疼,皱了皱眉,却也没挣扎。
他知道袁绍这话是真的,真把这事捅出去,对自己也没好处。
见袁绍动了真怒,他反而觉得心里舒坦了些,至少证明自己捏着袁绍的把柄,不怕他不认账。
他用力挣了挣胳膊,甩开袁绍的手,揉了揉被抓出红印的地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袁绍见袁术不再说话,才缓缓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
他走回主位旁,拿起案几上的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才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接着,他看向袁术,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粮草之事,你也不必多问。你只需顾好头一个月的粮草,确保联军开拔后,将士们有饭吃、有粮运就行。剩下的,我自有办法解决。”
袁术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亮。
他刚才之所以故意冷言相向,甚至搬出袁隗的事来威胁,最担心的就是袁绍把联军后续所有的粮草开销,都压在自己头上。
南阳虽然富庶,粮库充盈,囤积的粮草足够支撑自己麾下的兵马数年。
可若是要长期供应十万联军,怕是用不了半年就会空了家底。
如今袁绍只让他管一个月的粮草,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算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