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
进来的是个年轻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露出细瘦的手腕。她头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眼底的倦意,眼窝微微凹陷,黑眼圈像晕开的墨,下巴尖尖的,脸色透着几分苍白,一看就是长期熬夜苦读的模样。她站在门口,双手下意识地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尖泛白,眼神里满是焦灼,还有点怯生生的,开口时声音细细的,带着点颤音:“您是谷老师吧?我……我……”
我指了指旁边的竹椅,“坐吧,阿呆,给这位姑娘倒碗水。”
阿呆连忙应了一声,颠颠地跑回屋里,片刻后端着个粗瓷碗出来,递到姑娘手里,“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子,我师傅泡的茶还没好,先凑活喝点凉白开。”
姑娘接过碗,双手捧着,指尖微微发颤,喝了两口,才稳了稳神,叹了口气:“谷老师,我叫李敏,家在南边的李家庄,大学刚毕业,现在正准备考公务员。我妈让我来问问您,是不是家里的风水不对,为啥我从小读书就磕磕绊绊,好不容易熬完大学,考公两次都差一点上岸,可我弟弟妹妹不管是升学还是找工作,都顺风顺水的?我甚至偷偷怀疑,是不是我妈当年怀他们的时候吃了啥好东西,就我这么不顺。”
我把烟斗凑到嘴边,划了根火柴点着,蓝灰色的烟圈慢悠悠飘起来,“你是家里的长女吧?是不是平时模拟测试总能发挥稳定,一到正式考试就莫名失误,要么看错题干,要么漏填答案,旁人都说是你心态不好,可你自己知道,已经拼尽全力了?”
李敏眼睛猛地睁大,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连忙点头:“对对对!谷老师,您怎么知道?我考公两次进面,可面试总因为紧张说错话,笔试也总在简单题上栽跟头。弟弟妹妹在家不管是写作业还是备考,都稳稳当当的,偏偏我,从小到大就没顺过,这到底是为啥啊?”
“你想知道缘由,就得先说说你家的东南位是什么地方。”我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文昌位分三种,普通文昌、家宅文昌,还有命卦文昌。普通文昌按流年算,每年位置不一样;命卦文昌得按生辰八字推,你没带生辰,今天也算不了;最容易找的是家宅文昌,不管啥宅子,东南位就是,而这东南位,恰恰是长女的本位,《易经》里‘巽为风’,巽位主文昌,也主长女,对你这个长女的影响,是最大的。考公虽不是应试升学,却也属文昌运势范畴,受这方位气场的影响最直接。”
“东南角?”李敏皱了皱眉,一脸困惑,“我老家的宅子,东南角是个厕所啊!还是后来有了我弟,我爷爷特意找人看了,新盖的厕所。我弟我妹的房间离得远,我的房间正好对着那个方向,难道是因为这个?可他们从来不受影响,就我……”
旁边的阿呆凑过来,挠着后脑勺,一脸懵懂:“师傅,文昌位不是要干净整洁吗?厕所多脏啊,咋能在厕所那儿呢?而且为啥只影响她,不影响弟弟妹妹?”
我瞪了他一眼,“傻小子,我能记错?文昌位受污,对谁影响最大,就看谁占着那本位。巽位是长女位,秽气冲了巽位,首当其冲受克的就是长女,弟弟妹妹不在这个本位上,自然影响小。老辈人说‘东南种杨柳,文昌显灵光’,本是说把文房四宝搁在干净的东南位,能助学业仕途,只是后来没人懂这话的真正意思了。”
李敏听得一脸茫然,“那为啥我爷爷非要把新厕所建在文昌位上啊?这不是耽误事吗?我考公都两次失利了,再考不上,真不知道该咋办了。”
“不是耽误事,是老辈人有老辈人的心思。”我磕了磕烟斗,火星落在地上,被来福迷迷糊糊舔了一口,吓得它猛地弹起来,夹着尾巴躲到了桃树后头,半天不敢露头。“你老家是农村的,应该知道,旧社会的时候,农村人最看重啥?不是功名,是传宗接代。生儿子叫‘添丁’,是光宗耀祖的事;生闺女叫‘泼出去的水’,哪怕生七个八个闺女,没一个儿子,那也是‘绝户’,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抬不起头来。”
李敏点点头,“我知道,我奶奶就总说,当年我爷爷为了生我爸,后来又盼着我弟能顺利长大,特意把厕所建在东南角,说能‘冲掉’闺女运,保住儿子根,后来我妈果然先有了我,又生了弟弟妹妹,爷爷还一直说这法子管用。”
“这就对了。”我继续说道,“东南位既是文昌位,也是长女位,巽为长女嘛。老辈人不懂啥文昌运,他们只知道,要想保住儿子运,就得把长女位给‘坏掉’,这样闺女的气场压不住儿子,才能让儿子顺顺利利。那时候的人觉得,厕所是秽气最重的地方,把厕所建在东南位,用秽气把长女位冲了,就能‘压制’长女运势,凸显儿子的福气。他们哪想到,这一冲,不仅冲了长女位,还毁了文昌位,对你这个长女的学业仕途运,克得最狠。”
“啊?还有这种说法?”李敏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这也太离谱了吧?就为了保儿子运,把好好的文昌位和长女位都毁了,难怪我从小到大读书考学都磕磕绊绊,考公也总差一步。”
“离谱?在当年那时候,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我摇了摇头,“老辈人活在那个年代,没儿子就意味着没人养老,没人传宗接代,百年之后没人上坟烧纸,甚至会被族人排挤,被乡亲笑话。他们不懂什么五行生克,不懂什么巽位的真正含义,只知道辈辈传下来的说法,把厕所建在东南,能‘盼儿子保根脉’,这就够了。他们不是不知道厕所脏,不是不知道秽气可能有影响,可在‘不绝后’面前,这些都不算啥。”
阿呆蹲在旁边,听得一脸认真,时不时点点头,这时候突然插话:“师傅,那要是家里想生闺女,是不是就不能把厕所建在东南了?得把东南位弄得干干净净的?”
“总算没傻透。”我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巽位本就主长女,要是想生闺女,东南位就得干净整洁,摆点绿植,通通风,气顺了,自然就容易生闺女,对长女的学业、仕途和健康也有好处。可老辈人谁想生闺女啊?他们眼里,只有儿子才是自家的人,闺女早晚是别人家的,所以宁可把文昌位废了,也要把长女位给冲了。”
李敏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现在才明白,为啥我总这么不顺。不过有件事挺奇怪,我大学住校那几年,虽然也辛苦,但期末考和考证都还算顺利,一回家复习备考,就状态百出,这也是因为风水吗?”
“当然是。”我吸了口烟,“风水讲究‘气场影响’,你离那个受污的巽位远了,秽气对你的克制自然就轻了,心神能稳下来,考试发挥自然就正常了。这就像身上沾了泥,离泥坑远了,身上的泥味也会淡,一个道理。”
李敏眼睛亮了些,“那谷老师,我现在该咋办啊?老家的厕所总不能拆了吧,我爸妈肯定不同意,说那是老辈人流传下来的,动了不吉利。我马上要回家专心备战下次公考,就怕回去住又受影响。”
“不用拆,风水讲究‘顺势而为’,不是非拆不可。”我吸了口烟,“文昌位被厕所占了,补救的法子很简单,不用大兴土木。首先,厕所得保持干净,别让秽气堆着。你回去跟你爸妈说,每天多冲几遍厕所,墙角放几袋石灰,吸潮又去味,窗户常开着,让风把秽气吹出去,也可以放一小碟食盐,辅助净化气场。秽气少了,对你的克制自然就小了。”
李敏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笔也摸了出来,飞快地记着,“您接着说,我都记下来。”
“其次,在厕所门外种点绿植。”我继续说道,“东南位属木,绿植也属木,能助旺巽位的正气,还能挡住厕所的秽气。别选带刺的,也别选开花太香的,就种点薄荷、艾草、冬青就行,吊兰、常春藤也合适,既能去味又能净化空气。要是院子小,没地方种,就用盆栽,摆两盆绿萝在厕所门口两侧,一样有用。”
“还有,你的书桌千万别对着东南位的厕所。”我提醒道,“你要是在家复习,书桌尽量避开东南方向,要是实在避不开,就在书桌和东南方向之间放个屏风或者半透明帘子,既能分隔又不挡光,也可以摆一盆大一点的绿植,挡挡秽气。你是长女,巽位对你的影响最直接,把这些细节做好,能少受很多干扰。”
“我记住了,回去就跟我爸妈说,让他们把厕所打扫干净,再种点绿植。”李敏合上本子,脸上的焦灼少了些,眼神也亮了些,“谷老师,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别在东南位摆金属物件。”我磕了磕烟斗,“金属属金,金能生水,会助长厕所的秽气,反而不好。另外,心态也很重要,《道德经》里说‘致虚极,守静笃’,你总担心考不上,心里就先慌了,看书做题也难专心。不如每天花半个时辰,静下心来坐坐,别想太多,心稳了,做题自然就顺了。要是想进一步助运,也可以在你的命主文昌位摆些书画作品或水晶摆件,只是得先算准生辰才行。”
李敏点点头,站起身,对着我鞠了一躬:“谢谢您,谷老师,跟您聊了这么多,我心里透亮多了。以前总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现在才知道,还有这些门道。我回去就照着您说的做,希望下次公考能顺利。”
“不用谢,都是实在办法。”我摆了摆手,“能不能考上,终究还是看你自己的努力,风水只是辅助,别太依赖。要是实在没把握,下次带着你的生辰八字来,我给你推推命卦文昌,就是收费高,你要是觉得不值,也不用来。”
“我知道,我先照着您说的调调,要是还不行,我再来找您推命卦。”李敏笑了笑,脸上的阴霾散了些,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谷老师,咨询费多少,我给您。”
“我这儿咨询不收费,要是算六爻,收你一日收入;算八字,收费就高了。”我指了指她的钱包,“你这是来问办法的,不是来算卦的,不用给钱,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看书。”
李敏愣了一下,又坚持了几句,见我实在不收,才作罢,拎着帆布包,脚步轻快了些,走出了谷一阁。来福见她走了,从桃树后头跑出来,摇着尾巴追了两步,又颠颠地跑回来,趴在我脚边,继续晒太阳。
阿呆看着李敏的背影,挠了挠头,“师傅,您说这姑娘照着您说的做,公考能考上吗?她可是长女,那秽气对她克得最狠。”
“不好说,但至少她心里踏实了,能静下心来看书,这就比啥都强。”我吸了口烟,“你以为文昌位真能决定她考不考得上?不过是让环境顺了,人心静了,才能专心做事。老辈人把厕所建在东南位,也是为了求个心安,盼个儿子,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顺’字。”
阿彩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到我身边,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师傅,那为啥东南位既是文昌位,又是长女位啊?这俩咋能凑一块儿呢?要是有人既想孩子仕途顺利,又想要个闺女,那岂不是矛盾了?”阿呆蹲在我旁边,一脸困惑。
“不矛盾,风水讲究的是‘顺势而为’,不是非此即彼。”我敲了敲他的脑袋,“巽为风,主流通、主学业仕途、主长女,本质是要‘气顺’。干净整洁了,气顺了,既能旺文昌运,也能护佑长女健康顺遂,生男生女本是天定,跟厕所建在哪儿没关系,老辈人是把执念当成了风水。”
“我还是不太懂。”阿呆皱着眉,使劲挠了挠头,“那老辈人把厕所建在东南位,真能保儿子运吗?我听我奶奶说,我们村以前有户人家,把厕所建在东南位,结果生了三个儿子,是不是真的管用啊?”
“那是巧合,跟厕所没关系。”我摇了摇头,“生男生女是天命,哪能是一个厕所能决定的?老辈人之所以觉得管用,是因为他们心里执念深,总觉得是厕所起了作用。就像有人丢了东西,找神婆念叨两句,碰巧找到了,就觉得神婆灵验,其实都是巧合。”
“那他们为啥非要跟长女位过不去啊?”阿呆还是一脸懵懂,“闺女不也是自家孩子吗?为啥就不想要闺女呢?”
“傻小子,那是旧社会,跟现在不一样。”我叹了口气,“那时候,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能种地,能干活,能养老送终;女人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你想想,要是家里没儿子,就没人种地,没人养老,百年之后,坟头都没人添土,那得多可怜?”
“就像我们村当年的老光棍张二柱,”我继续说道,“他家里穷,娶不上媳妇,村里人都笑话他是‘绝户头’。后来他自己动手,把厕所挪到了东南位,天天对着厕所念叨,盼着能娶个媳妇生个儿子。结果呢?媳妇没娶着,自己倒因为厕所离屋子太近,秽气重,得了肺病,不到五十就没了。”
“那也太惨了。”阿呆撇了撇嘴,“要是他不挪厕所,是不是就能多活几年?”
“不好说,但至少不会被秽气熏着,身体能好点。”我磕了磕烟斗,“老辈人就是这样,被‘传宗接代’的执念困住了,啥都能不管不顾。他们不懂什么五行生克,不懂什么巽位的真正含义,只知道辈辈传下来的说法,觉得把厕所建在东南位,就能生儿子,就能不被人笑话。”
“师傅,您常说,风水要顺应自然,那老辈人这样做,是不是违背自然了?”阿呆问道。
“可不是嘛。”我点了点头,“《道德经》里说‘道法自然’,风水讲究的就是顺应自然,趋吉避凶。东南位本是通风纳气的好地方,文昌位在这儿,该干净整洁,才能旺家人的运势和健康。可老辈人为了生儿子,硬生生把厕所建在这儿,用秽气冲长女位,违背了自然规律,这不叫风水,这叫‘执念’。”
“就像有人为了发财,在屋里摆一堆招财猫、貔貅,结果屋里乱七八糟,气不流通,反而影响健康和运势。”我继续说道,“风水讲究的是‘气’,气顺了,运势自然就顺了。可人心要是偏了,再好的风水也没用。你看李敏,她总发挥失常,主要是巽位秽气克着她这个长女,离得远了就好转,我给她出的那些办法,说白了,就是帮她理顺周围的气场,让她能静下心来。”
阿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师傅,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风水不是用来满足执念的,是用来让人住得舒服,心里踏实的,对吧?尤其是长女,受本位的影响最大,更得注意。”
“总算开窍了。”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记住了,风水这东西,学多了不是让你去琢磨怎么投机取巧,是让你看懂人情世故,看懂世态炎凉。老辈人的那些做法,看似荒唐,背后都是心酸和无奈。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生男生女都一样,文昌位的好坏也不是决定前程的唯一因素,踏实努力,心里安稳,比啥都强。”
阿彩跳到我的膝盖上,蜷成一团,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桃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盖住了门口的青石板。来福趴在地上,红舌头伸出来,睡得正香,偶尔打个小呼噜。
“师傅,那要是现在家里有长女,东南位又是厕所,是不是得赶紧调理啊?”阿呆问道。
“当然得调理。”我摸了摸阿彩的脑袋,“现在的人不执着于生儿子了,也就不用刻意去‘坏’长女位了。东南位要是干净整洁,既能旺文昌运,又能护佑长女健康,多好。就算是厕所,只要保持干净通风,再种点绿植挡挡秽气,就能减轻对长女的克制,也不影响其他人。”
“我知道了,以后我要是建房子,肯定把东南位弄得干干净净的,摆点书,种点花,既旺学业仕途,又能护佑家里的长女,多好。”阿呆一脸认真地说。
“你小子,先把字认全了再说吧。”我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别总想着建房子,先把谷一阁的桌子擦干净,茶泡好,别客人来了,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阿呆连忙应了一声,颠颠地跑回屋里,嘴里还念叨着:“我这就去擦桌子,泡好茶,师傅您等着。”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烟锅里的烟丝快燃尽了,我磕了磕烟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阳光正好,风也温柔,阿彩在我怀里睡得正香,来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谷一阁的木门半掩着,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远处农田里拖拉机的轰鸣声。
我忽然觉得,风水这东西,说到底,就是人心。人心顺了,看啥都顺眼,做啥都顺利;人心偏了,再好的风水也没用。老辈人的那些执念,随着时代的变迁,慢慢淡了,就像东南位的厕所,不再是用来“坏”长女位的工具,只是一个普通的厕所,只要干净整洁,就不会影响什么。
李敏能不能考上公务员,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她能放下焦虑,静下心来,踏实努力。毕竟,真正能改变命运的,从来不是风水,是自己的双手和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