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您看佛城门口那石狮子,昨天我见有人摸它后腿,被护城的老道瞪了一眼呢。”阿呆蹲在门槛上剥花生,花生壳扔得满地都是,“不是说能摸吗?”
我吐出个烟圈,蓝烟慢悠悠飘向槐树:“《礼记》里说‘礼者,天地之序也’。啥东西能摸,摸哪儿,都有讲究。佛城那守门兽是镇宅护民的,跟咱们庙里的貔貅、狮子一个理儿,能摸,但得懂规矩。”
阿呆眨巴着眼睛,手里的花生掉在地上,来福立马叼走了:“啥规矩啊?摸手行,摸脚不行?”
“算你小子开窍。”我敲了敲烟斗,烟灰落在青砖地上,“前爪是迎客的,跟人握手似的,那是友好。后爪呢?那是镇邪的根基,你去摸,不是挑衅是什么?真惹急了,保不齐就给你点教训。”
正说着,卦馆的门被推开,一阵风卷着沙尘进来。进来的是个年轻姑娘,二十来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眼窝发青,颧骨上却带着点不正常的红。她一进门就打了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
“谷大师……”姑娘声音发颤,手里紧紧攥着个帆布包,指节都白了,“您帮我看看,我这阵子是不是撞邪了?”
我眯眼打量她:印堂发暗,是浊气缠身;眼下乌青,是心神不宁;嘴角带煞,怕是最近祸事不断。典型的运势低迷相。
“坐。”我指了指对面的竹凳,“先说说,遇着啥不顺心的了?”
姑娘刚坐下,椅子腿就“咔嚓”一声断了。她吓得猛地站起来,脸都白了:“您看!我就说我撞邪了吧!出门踩狗屎,喝水呛着,昨天走路还被广告牌砸了胳膊……”
阿呆赶紧搬了张新椅子过来,挠着头傻乐:“姐姐你别慌,我师傅这椅子本来就快散架了,跟你没关系。”
我瞪了阿呆一眼,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转而对姑娘说:“《黄帝内经》讲‘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你这不是撞邪,是正气弱了,负能量缠身。最近是不是常去阴气重的地方?”
姑娘愣了愣,点头如捣蒜:“我前段时间去逛古玩市场,在一个私人店里摸了只玉貔貅,老板还说摸了能招财……”
“私人的貔貅?”我冷笑一声,“那跟寺庙里的能一样吗?《周易》里说‘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私人养的貔貅,跟养熟了的狗似的,只认主家。你去摸,它不吸你点运势给主人,还能给你招财?”
姑娘脸更白了:“那……那怎么办啊?我这阵子倒霉透顶了,工作都丢了。”
“别急。”我从抽屉里摸出个小布包,“去佛城门口,找那对守门兽。记住,只摸前爪,跟它说声‘劳驾’。摸完了,去旁边的普照寺,找那只铜香炉,香火最旺的那个,伸手在烟里绕三圈,心里想着‘浊气离体’。回来把这包艾草煮水泡泡脚,保准你三天内转过来。”
姑娘接过布包,还是一脸犹豫:“大师,真……真有用?我听说那守门兽脾气大……”
“傻姑娘。”我笑了,“寺庙里的神兽,就跟咱们街坊邻居似的,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你要是带着恭敬心去,它还能害你?倒是那些不懂规矩瞎摸的,才会惹麻烦。”
阿呆在旁边点头,嘴里塞着花生:“师傅说得对!就像来福,你跟它好好说,它就摇尾巴;你要是踢它,它就龇牙。”
姑娘半信半疑地走了,出门时还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阿呆看着她的背影,挠头问:“师傅,佛城那守门兽真有那么灵?”
“心诚则灵。”我重新填上烟丝,“《道德经》里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有灵,你对它用心,它自然对你用心。就说咱们门口这桃树,你天天给它浇水,它就多结果;你要是天天踹它,它能给你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吵嚷。一个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满脸通红,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他印堂发黑,眼下带青,是典型的破财相,而且这煞气比刚才那姑娘重多了。
“谷老头!你给我算算!”男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差点把椅子坐塌了,“我他妈最近怎么这么背!生意黄了,车被撞了,连家里的狗都跟人跑了!”
我皱眉,这人气场太冲,带着一股子戾气:“说话客气点。《论语》里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态度,神仙也帮不了你。”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想起自己是来求人的,语气缓和了点:“谷大师,您别见怪,我这不是急嘛。您看我这情况,是不是也得去摸摸那守门兽?”
“你?”我上下打量他,“你最近是不是摸过啥不该摸的东西?”
男人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前几天……佛城门口那石狮子,我看别人都摸,我就也摸了摸……好像是摸了后腿……”
“光摸后腿?”我敲了敲烟斗,火星子溅在青砖上,“我看你这面相,不止吧?”
男人脸一僵,挠着后脑勺嘟囔:“就……就摸完后腿顺手拍了两下屁股,我说‘乖乖,真壮实’……跟逗我们家狗似的,那老道当时就瞪我,我还骂他多管闲事……”
阿呆嘴里的花生“啪嗒”掉在地上:“大叔,您咋跟神兽说这话啊?上次我拍来福屁股,它还咬了我一口呢!”
“你懂个屁!”男人瞪了阿呆一眼,又转向我,“不就是块石头吗?还能真成精了?”
我把烟斗往桌上一磕,烟灰震得老高:“《礼记·祭义》里说‘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寺庙里的神兽守了百十年,受了万千香火,早就有了灵性。你对它不敬,跟打庙里的香炉一个理儿,能有好果子吃?”
男人脖子一梗:“我就拍了两下,至于让我赔这么多钱吗?”
“赔?”我冷笑,“佛城门口那对石狮子,顺治年间就立在那儿了,去年有个醉汉跟你一样拍了屁股,当天晚上就从台阶上滚下去摔断了腿。你这点事儿,算轻的。”
男人脸色瞬间煞白,酒劲儿醒了大半:“那……那我现在去赔罪行不行?”
“晚了。”我从书架上抽了本发黄的册子,“你这不是简单的不敬,是打心眼儿里没规矩。商场里的貔貅老板都知道嘱咐‘别让外人摸’,为啥?因为那是私物,沾了人气就认主。可他们门口摆的大貔貅为啥让摸?跟澳门赌场门口的大公鸡一个理儿,就是要吸来往人的运势,聚八方财气。你当那些老板真大方?不过是换个法子招财罢了。”
男人张着嘴半天没合上:“那……那寺庙的貔貅和商场的……”
“一个护众生,一个护主人,能一样?”我翻着册子,“你去普照寺把功德箱的钱掏出来试试?再去商场摸老板抽屉里的貔貅试试?看是不是一个下场。”
男人额头上冒出冷汗,搓着手来回踱步:“谷大师,您救救我,我真知道错了……”
“先去佛城门口跪着。”我提笔在黄纸上画了道符,“什么时候那老道说你心诚了,什么时候起来。再去普照寺捐三个月的香火钱,让师傅们给你念七天经。回来把这道符烧了兑水喝,能不能好,就看你有没有敬畏心了。”
男人接过符纸,手都在抖,出门时差点撞到门框。阿呆看着他的背影,挠头问:“师傅,他要是还不敬咋办啊?”
我摸了摸阿彩的下巴,它舒服得眯起了眼:“《太上感应篇》里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他要是还那样,神仙也救不了。”
第二天一早,那姑娘就来了,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眼窝的青黑淡了些,嘴角的煞气也散了。她一进门就给我鞠了个躬:“谷大师,太谢谢您了!我昨天去摸了守门兽的前爪,又去了普照寺,回来睡了个好觉,今天早上出门还捡了一百块钱!”
“捡了钱记得交警察。”我笑了,“《弟子规》里说‘物虽小,勿私藏’。这是转运的开始,别因为这点小利坏了运势。”
姑娘脸一红,赶紧点头:“我知道了,这就去交。对了大师,我昨天摸守门兽的时候,见着个男的跪在石狮子跟前,老道拿着戒尺打他后背,是不是就是您说的那个大叔?”
“八成是。”我点点头,“希望他能真听进去。”
正说着,那中年男人也来了,西装熨得笔挺,领带系得整整齐齐,就是额头上带着层薄汗,印堂虽然还有点暗,但比昨天亮堂多了。他一进门就作揖,腰弯得快贴到地上:“谷大师,昨天多有冒犯,您别见怪。我按您说的,在佛城门口跪到后半夜,老道说我心诚了才让走。现在觉得心里敞亮多了。”
“知道错在哪了吗?”我看着他。
男人叹了口气,眼圈有点红:“知道了。不光是不该摸后腿拍屁股,是我这几十年太狂了,觉得钱能通神,啥都没放眼里。昨天跪着的时候才想明白,我对石头都那样,对人能好到哪儿去?生意黄了,不是因为撞了邪,是我以前坑过的人,现在都不跟我合作了……”
“还算有点悟性。”我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布包,“这里面是沉香末,回去撒在门槛上。记住,以后见了啥都存点敬畏心,对人对物都一样。”
男人接过布包,又鞠了个躬:“谢谢您,谷大师。我刚才去商场,见着门口的大貔貅,绕着走的,没敢碰。”
我笑了:“这就对了。《道德经》里说‘知止不殆’,知道啥该做啥不该做,才能走得远。”
男人走后,阿呆抱着来福凑过来。
阿彩突然从树上跳下来,叼着片槐树叶放在我脚边。来福也跟着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应和。
阿呆剥了颗花生递过来:“师傅,您说这神兽真能看见人心里想啥吗?”
我把花生扔给来福,看着它叼着跑远:“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就像你对人笑,人也对你笑;你对人横,人也对你横。万物都一样,哪有啥神秘的。”
烟斗里的烟又燃尽了,我重新填上烟丝。阿彩蜷在我腿上打起了呼噜,来福趴在旁边,红舌头伸得老长。远处佛城的钟声又响了,混着槐花香飘进谷一阁,落在那些来来往往的脚印上,也落在每个愿意守规矩的人心上。
古人说知礼者善。这礼啊,不是逢年过节的三叩九拜,也不是酒桌上的虚与委蛇,是藏在举手投足里的分寸。就像门口的桃树,春天开花不抢槐树的风头,秋天结果不占泥土的便宜,顺着时节生长,这就是草木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