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一阁情困录
我叼着烟斗坐在竹椅上,看日头慢悠悠爬过卦馆门楣。桃树影里,阿彩正用爪子拍来福的红鼻子,那白毛土狗傻呵呵地吐着红舌头,尾巴摇得像面小旗子。
“师傅,您看这俩,跟昨天那姑娘似的。”阿呆蹲在门槛上剥花生,剥好的都堆在我手边的青瓷碟里。
我没接话,含着烟嘴笑了笑。昨天傍晚来的那个姑娘,二十出头,八字眉快拧成了绳,眼窝泛着青黑,颧骨却透着股不正常的红——那是心火太旺,气血逆行的相。
果然没等我开口,她先哭了,说处了三年的对象卷走了她准备买房的钱,跟别的女人跑了,现在连房租都快交不起。
我顺势接过了她和她男朋友的八字。
“谷大师,您说我是不是命里就该遇着渣男?”她攥着衣角,指节都白了,“我真的离不开他,只要他回来,我什么都能原谅。”
我敲了敲烟斗,烟灰落在青砖地上:“《道德经》里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你这不是命里带煞,是眼里只有那点情情爱爱的颜色,把自己熬成了睁眼瞎。世上女人都说男人薄情寡义,好男人你真的珍惜了吗?那个在冬天坐十几站公交为你买酸辣粉,藏在羽绒服中给你送食解馋的男孩,你还记得他吗?”
姑娘的脸猛地一白,嘴唇抿成了条直线。
“给你写的情书比论文还长,为了你一直在改变,你却说要追求新的幸福。”我盯着她的眼睛,看着那点慌乱从眼底冒出来,“你说生活很平淡,没有激情,就瞒着他踏了两条船。那时候你觉得现在这个男人新鲜有趣,把真心待你的人抛在脑后,他发现的时候,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你却连句像样的对不起都没有。”
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您怎么知道……”
“相由心生,因果昭然。”我拿起桌上的罗盘,指针轻轻转着,“玩弄感情的人终究会被感情玩弄,不珍惜感情的人终究会被感情调戏。这就是因果。你当初觉得真心不值钱,非要去碰那点偷来的刺激,如今被人卷了钱抛弃,不过是应了这份因果。《黄帝内经》讲,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你这股子执迷,跟动物发情没两样,都是气血上头,失了理智。可动物不会为了一时新鲜,咬碎真心待它的人的骨头。你当初为了所谓的激情选了这个男人,如今他卷了你的钱跑了,不过是因果循环——他本就不是奔着好好过日子来的,你用背叛换来的感情,凭什么指望他珍惜?”
阿彩不知啥时候跳上了桌,用尾巴扫过我的卦签。我顺势抽出一支,是“睽”卦,水火不容,凡事不顺。
“你看门口那桃树,”我朝外头努努嘴,“春天开花也就那么几天,开完了该结果结果,该落叶落叶。哪有花谢了还硬要拽着花瓣不让走的?动物发情期就更短,猫三狗四,熬过去就好了。你这都快三年了,不是痴情,是病。”
姑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可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就得治。”我从抽屉里摸出个小纸包,里头是晒干的合欢花和莲子心,“回去泡水喝,早晚各一次。再想想,你爹妈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围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很多人说自己红颜薄命,说自己没缘分,没爱情,何尝不是自己当年造的孽,种下的因果?”
这话像是戳中了她,眼泪掉得更凶,却不再是哭那个男人,肩膀一抽一抽的。阿呆赶紧递过块手帕,傻呵呵地说:“姐姐你别哭,我师傅能算出来,那男的下个月就得倒霉,走路都能踩狗屎。”
我瞪了阿呆一眼,这小子嘴上没把门的,不过说的倒也是实话。那男人的八字里带着破财煞,今年正是应期。
姑娘走的时候,脚步比来时稳当些,纸包紧紧攥在手里。阿呆看着她的背影,挠着头问:“师傅,真有那么多人把发情当爱情啊?”
我重新填上烟丝,用火柴点着,蓝烟慢悠悠飘起来:“《周易》里说,亢龙有悔。啥事儿过了头都得悔。你看阿彩,上个月发情那阵,大半夜的在房顶上跟别的公猫争地盘,嗓子都嚎哑了,还被人家挠掉好几撮毛,回来蔫了好几天。这阵儿呢?该吃该睡,见了母猫都懒得抬眼皮。人要是连这点都不如,还叫什么万物之灵?”
正说着,卦馆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个年轻小伙——正是上周赌钱输到崩溃的小李,这会儿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锃亮,可俩黑眼圈比熊猫还重,印堂发暗,一看就是被什么事儿熬得快脱相了。
“谷老师,”小李声音发哑,递过来张名片,“我想问问姻缘。”
我没接名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说说吧,是求复合还是求新欢?”
小李愣了一下,坐下的时候差点绊倒椅子腿:“您怎么知道……我想求复合。”
“你这面相,三阳位发青,准头带赤,分明是被情所困,肝火犯胃。”我拿起茶杯抿了口,“而且是求而不得,自己跟自己较劲呢。”
小李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张照片,上面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我们谈了五年,上个月分的手。她家里不同意,说我没房没车。我现在天天打两份工,就想攒够首付,可她……她昨天跟我发信息,说要跟别人订婚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激动起来,手猛地拍在桌上,茶杯都震得叮当响:“我不明白!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就抵不过一套房子吗?我可以等啊,我能赚钱啊!”
阿彩被吓了一跳,弓着背哈他,来福也跟着汪汪叫了两声。阿呆赶紧把俩畜生抱走,嘴里念叨着:“别吵别吵,听师傅说话。”
我敲了敲桌子,让他平静些:“《庄子》里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水干了,两条鱼吐唾沫互相滋润,看着情深义重,其实不如各自游回大江大河里去。”
小李红了眼:“可我能改啊!我能努力啊!”
“你先弄明白,为什么鱼会跑到岸上?”我放下茶杯,指节叩了叩桌面,“世人只看见两条鱼在泥里挣扎,却不想想好好的水里待着,怎么会搁浅?这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火是什么?是你们俩本就不合适的根基,是她家里的嫌隙,是你硬要撑着的面子。火不灭,水早晚烧干,就算你今天救活了这两条鱼,明天还得跟着遭殃。”
他愣住了,眼里的红血丝更明显,却不似刚才那般激动:“您是说……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努力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绑住谁。”我从书架上抽出本旧书,翻到其中一页,“你看这上面写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是说让你认命,是让你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就像你小时候想要个玩具,哭闹着非要不可,等长大了再看,那玩具早就扔哪儿去了?不过你也不必灰心,你这份真心错付了人,却没白付。吃过这回亏,你往后便知怎么好好对人,怎么用心对待感情。下一份缘分,定会比现在好,这也是因果——你种下了真心的因,早晚能收来珍惜的果。”
小李盯着照片,手指摩挲着姑娘的脸,半天没说话。我看出他印堂的黑气里带着点悔意,就没再多说,给他也包了份药,是佛手和玫瑰花:“回去泡泡喝,顺顺气。想不通就过来坐坐,看看阿彩和来福,它们俩饿了就叫,饱了就睡,从不想昨天的骨头在哪儿。”
他走的时候,把照片揣回了兜里,脚步虽沉,却比进来时稳当。阿呆凑过来说:“师傅,您说他能想通不?”
我看了看日头,已经爬到头顶了:“能不能想通,得看他自己肯不肯醒。就像发了高烧,医生能给药,可终究得自己扛过去。”
下午的时候,昨天那姑娘又来了,手里提着个果篮,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虽然眼睛还有点肿,但眉梢不那么拧着了。
“谷大师,谢谢您。”她把果篮放在桌上,“我回去想了想,您说得对,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妈今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回老家住段时间,我打算明天就走。”
我点点头,示意阿呆给她倒杯茶:“想通了就好。《道德经》里说,反者道之动。事儿到了绝境,往往就该转圜了。”
姑娘笑了笑,眼角有了点细纹,却比昨天哭的时候好看多了:“其实我也知道他不靠谱,可就是舍不得。就像……就像明知道那东西不好吃,可吃习惯了,突然不吃,就觉得难受。”
“那是馋,不是饿。”我拿起个苹果擦了擦,递给她,“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把惯性当感情,把依赖当爱情。等你真断了,过段时间再回头看,就会觉得当初的自己挺傻的。”
她接过苹果,咬了一小口:“我昨天晚上没失眠,喝了您给的茶,睡得挺沉。今天早上起来,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那是药效起作用了,也是你自己想通了。”我指了指窗外,“你看那槐树,冬天叶子掉光了,看着跟死了似的,春天一到,该发芽照样发芽。人也一样,没谁离了谁就活不了。”
正说着,阿呆抱着来福跑进来,手里举着个东西:“师傅师傅,你看我捡着啥了?”
我一看,是只掉了毛的布偶猫,脏兮兮的,一条腿还断了。阿呆小心翼翼地捧着:“刚才在胡同口捡的,好像是被人扔了。”
姑娘凑过去看了看,眼里露出点心疼:“真可怜,要不我们送它去宠物医院吧?”
“不用。”我摸了摸布偶猫的脑袋,“骨头没错位,养养就能好。阿呆,去拿点云南白药来。”
阿呆应声跑去里屋,姑娘看着我给猫包扎腿,突然说:“谷大师,您说人跟动物,到底有啥不一样啊?”
我想了想,说:“动物发情是本能,过了那阵就完了。人不一样,人会钻牛角尖,会把一时的冲动当成一辈子的事儿。其实啊,真没必要。你看这猫,被人扔了,难受吗?肯定难受,可它该吃还得吃,该睡还得睡。人要是能学学这股子劲儿,就少了好多麻烦。”
姑娘看着布偶猫,又看了看在旁边打呼噜的阿彩,突然笑了:“您说得对。我以前总觉得,爱就得死去活来,现在才明白,连动物都知道适可而止,我这不是恋爱脑,是真傻。”
“知道傻就不傻了。”我把包好的猫递给阿呆,“行了,回去收拾东西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家给我来个电话。”
姑娘点点头,走的时候脚步轻快了不少,背影都透着点松快。阿呆抱着三只猫,左看看右看看,突然问:“师傅,那姑娘以后会不会再犯病啊?”
我重新叼起烟斗,看着阳光透过桃树叶洒在地上,斑斑点点的:“不好说。这病就跟感冒似的,这次好了,下次着凉了还可能犯。不过啊,知道自己会感冒,就会记得添衣服。她心里有谱了,再遇到这事儿,总能清醒点。”
阿彩突然从阿呆怀里跳下来,跑到门口对着胡同叫了两声。我知道,这是又有客人来了。抬头一看,正是下午来的小李,手里提着个蛋糕盒子,脸上的黑眼圈淡了点,印堂也亮堂了些。
“谷老师,”他把蛋糕放在桌上,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刚才路过蛋糕店,想起今天是我生日,就买了个。您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点?”
我笑了,招呼阿呆拿刀叉:“生日好啊,新的开始。”
小李切蛋糕的时候,手不抖了,动作挺稳当。他递给我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慢慢吃着:“我想通了,您说得对,强扭的瓜不甜。我打算换个工作,去南方闯闯,总比在这儿耗着强。”
“这就对了。”我咬了口蛋糕,甜丝丝的,“《易经》六十四卦,最后一卦是未济,事儿没完,路还长着呢。年轻的时候,谁没犯过傻?重要的是别一直傻下去。”
小李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以前总觉得,没了她天就塌了。现在想想,天塌不了,日子还得过。就像……就像您说的,动物发情也就那么几天,人总不能一直那样。”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指了指在旁边啃蛋糕屑的来福,“你看它,刚才还跟阿彩抢吃的,现在该摇尾巴还摇尾巴,从不记仇。人要是能有这心劲儿,啥坎儿过不去?”
夕阳把卦馆的影子拉得老长,桃树和槐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阿彩蜷在我腿上打盹,来福趴在小李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板。小李说着他对未来的打算,声音不大,却透着股新鲜劲儿,像刚下过雨的天空,清清爽爽的。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胡同,心里琢磨着,这恋爱脑啊,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就像一场发烧,烧糊涂的时候,啥都听不进去,等烧退了,才知道白开水最解渴,安稳觉最舒服。
至于那些把发情当爱情的,说到底,不过是还没烧够,等烧到极致,自己就会想办法找解药了。毕竟,谁也不能总跟自己过不去不是?
烟斗里的烟快灭了,我敲了敲烟灰,打算再填上一斗。日子还长,总有迷路的人需要找个地方,醒醒神,定定魂。
恋爱脑这东西,其实就是种大病。
你看那些猫狗,发情就那么几天,魂不守舍的,一点不像平时那么机灵——那几天里,满脑子就那点本能的冲动,啥规矩啥危险,全忘了,这不就是病么?
所以人给猫狗做绝育,一年就那么几天,你都受不了,何况有的人一看电脑就是几年,你让身边的人怎么受得了?
人要是陷在情情爱爱里拔不出来,整天魂不守舍、啥都不管,跟动物发情时那贱样,又差啥呢?说白了,都是没了理智的毛病。
所以啊,身边要是有朋友说自己是恋爱脑,倒不如逗逗他:“要不帮你问问医院?虽说绝育这招对人不管用,要不去泰国看看?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也许有用?”
问世间情为何物?你若为我赴汤,我必为蹈火。爱情永远是相互的,偷情出轨的女人永远会被别人抛弃,你不要指望你偷情,出轨的男人会对你好。这种女人也不会对你从一而终,守身如玉。
请记住一句话牛粪只能引来苍蝇,鲜花只能引来蜜蜂。而你指望苍蝇很干净,那是白日做梦。
用甄嬛传中的一句话,贱人就是矫情。有爱情不珍惜,当失去了就说上天对他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