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总觉得眼皮跳,不是左跳财右跳灾那路数,是心里头燥得慌。昨儿让阿呆把后院晒的艾草翻了翻,那小子居然抱着手机蹲在槐树下,被我用烟杆敲了后脑勺才醒过神,手里的竹耙子掉地上,正砸在来福尾巴上。那白毛狗嗷呜一声蹿出去,红舌头耷拉着,瘸着腿躲到桃树根底下,半天不敢出来。
师傅,您看这视频,阿呆揉着后脑勺凑过来,屏幕上一群人围着个铜锅瞎搅和,他们说这是古法炮制附子,点赞都十万多了。
我眯眼瞅了瞅,那锅黑黢黢的东西冒着怪烟,胡闹。摸出烟斗填上烟丝,附子这东西,得用甘草水浸七日,每日换水,再用灶心土炒至黄透。就视频里这折腾法,纯属拿人命开玩笑。
阿彩不知从哪儿蹿出来,黑红相间的毛蹭着我手背,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它最近总爱蹲在书架顶上,盯着那本蓝布封皮的《雷公炮炙论》发呆。那书是我年轻时从苏州桂叶山房旧藏里淘来的,木刻本,字里行间还能闻见当年的桐油味。
正说着,门口桃树叶子响了响。一个姑娘站在树荫里,二十来岁,穿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手里捏着部手机,指节泛白。再看她面相,印堂发暗,眼下有青黑,嘴角带着股郁结之气,典型的心神耗散相。
您是谷老师吧?姑娘声音发飘,我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姓李。
阿呆赶紧搬了张竹凳,李学姐坐,我给您倒薄荷茶。他转身往屋里跑,没留神踩了来福的尾巴,那狗嗷呜一声,红鼻子皱成个球。
李姑娘没坐,手机屏幕还亮着,全是各种养生视频。谷老师,我想请教您炮制的学问。我们课本上讲得太浅,网上查的又乱七八糟......
我敲了敲烟斗,你先说说,炮和制有啥区别?
姑娘愣了愣,低头翻手机,我......我记不太清了,好像......
不用翻了。我打断她,《雷公炮炙论》里说得明白,炮者,火灼也;制者,药剂调和也。就拿当归来说,酒蒸能活血,土炒能止泻,这可不是拍个视频就能学会的。
阿彩跳上书架,爪子扒着那本蓝布书。我取下来递给李姑娘,你瞅瞅这书里的字。
她小心翼翼翻开,纸页泛黄,木刻的字迹却透着股精气神。这是......清代的刻本?
眼力不错。我点头,当年刻这套书,光是写字的先生就请了三位,都是苏州府里出了名的书法大家。刻字的工匠更不用说,一块木板刻坏了就得重换,几百块板子刻下来,光是桐油就用了二十斤。
阿呆端着茶碗出来,凑过来看热闹,师傅,这木头刻的字,比我写的好看多了。
那是自然。我接过茶碗放在桌上,你以为古人出书那么容易?先得选上好的梨木,锯成薄板,用桐油浸三个月,再请先生写样稿,刻工照着刻,刻完了还要请名医校对,错一个字就得重新刻。最后踏印的时候,用的宣纸得是泾县的棉料,刷墨要匀,力道要稳,一套书下来,没有几十道工序成不了。
李姑娘捧着书,手指轻轻摸着纸页,那时候......读书是不是很难?
难上加难。我吐了个烟圈,就这《雷公炮炙论》,当年能读上的,不是太医院的御医,就是世代行医的世家。寻常郎中,能得几句口传心授就谢天谢地了。我年轻时认识个老药师,为了抄半本炮炙法,在药铺里免费帮工三年,才换得夜里借抄的机会。
姑娘眼圈红了,可现在......知识明明唾手可得,我却总静不下心。上课刷手机,下课刷手机,明明想好好学习,可手指总忍不住点开那些短视频......
来福不知啥时候凑过来,红鼻子蹭着她的裙角。李姑娘摸了摸它的头,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一天下来啥也没干,又到半夜了。有时候看着课本就头疼,可刷起手机来,熬到天亮都不困......
《道德经》里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我敲了敲烟斗,你那手机里花花绿绿的,看着是知识,其实都是耗人精神的玩意儿。古人读书,一卷书能读半个月,字字句句都往心里去。现在倒好,一秒钟划一个视频,看着热闹,其实啥也留不下。
阿呆蹲在旁边给来福顺毛,学姐,我师傅说手机是掌中魔,能把人的魂儿勾走。
李姑娘苦笑,可不是嘛。我现在背书都记不住,可那些短视频里的广告词,张口就来。她突然站起来,谷老师,您能借我这本书看看吗?我保证好好爱惜。
我瞅着她,印堂那点暗气里,隐隐透出点悔悟的亮色。借你可以,但有个条件。
您说!
看书的时候,把手机关了。我指着桃树,你看这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从来不会急着开花结果。学问这东西,也得慢慢来。
阿彩突然跳上李姑娘的肩膀,尾巴圈成个圈。她吓了一跳,随即笑了,这猫真乖。
它通人性。我重新填上烟丝,这书你拿回去,每天读两页,琢磨透了再看下一页。一周后来还我,到时候我考你炮制的规矩。
姑娘抱着书,像是捧着什么宝贝,谢谢您谷老师!我一定......
别光说不练。我摆摆手,阿呆,送送你学姐。
傍晚时分,阿呆从街上回来,手里攥着串糖葫芦,师傅,我看见李学姐了!
看见就看见,我正给来福换药布,它前腿被野狗咬伤的地方快好了,她偷你糖葫芦了?
不是!阿呆把糖葫芦举得老高,她在公园长椅上坐着,那本蓝布书摊在腿上,手机关着放在旁边!有个老头问她看啥呢,她讲得头头是道,说啥地黄用黄酒蒸九次,晒九次,才能叫熟地,那老头听得直点头!
阿彩蹲在墙头上,听见这话,突然了一声,黑红的身影蹿进了暮色里。来福跟在后面,瘸着腿跑,红舌头在夕阳下闪着光。
我摸出烟斗,看着天边的晚霞。槐树叶沙沙响,像是在跟桃树说悄悄话。这世道变得快,可有些道理,就像这书里的字,哪怕过了几百年,该有的分量一点都不会少。
师傅,阿呆舔着糖葫芦,李学姐说下周来,想跟您学认药呢。
我笑了笑,烟圈飘向桃树梢。当年桂叶山房的刻工们大概想不到,几百年后,会有个姑娘捧着他们刻的书,在公园长椅上慢慢琢磨。这或许就是老祖宗说的,薪火相传吧。
夜风起来了,带着槐花香。阿彩叼着片桃叶从树上跳下来,放在我脚边。来福凑过来闻了闻,红鼻子一抽,打了个喷嚏。
古代的中医,玄门中人,其实带着很分明的阶级烙印。那会儿,好的医书、精深的医理命理,多是达官显贵或名医世家才能接触到的宝贝,寻常百姓家的郎中,大多只能靠着口耳相传的经验讨生活。
这么看来,如今咱们能轻松接触到老祖宗留下的中医及玄学智慧,要是还不懂得珍惜,实在是说不过去。尤其是咱们学传统文化的,更该下苦功去钻研那些祖辈传下来的经验,把这些宝贝吃透了,才能说得上把这门学问好好传下去,让它在咱们这代人手里发光发热。
也想劝劝现在的孩子们,可得好好把握住读书的机会。别总把时间耗在刷手机上,你没发觉吗?现在的日子过得特别快,眼一睁一闭,一年就晃过去了,转眼又是过年。以前的日子虽然简单,但每天都过得踏踏实实、满满当当;可现在呢,好多人的时间都被手机里那些碎片化的东西占得满满当当,回过头想想,又好像啥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