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卦馆里的故事,说起来都带点土腥气,没那些光怪陆离的花哨。您要是细品,就会发现都沾着烟火气——不是谁家屋檐下的事儿,就是哪条街口的传闻。我不爱写那些吓破人胆的段子,过日子嘛,哪有那么多惊心动魄?倒是这些平平淡淡的纠葛,藏着最实在的理儿。
就像前阵子那个跑长途的大姐,遇上坟地边的“人家”,听着邪乎,实则是老辈人常说的“阴阳界上走了一遭”。您记着这些个由头,真要是哪天夜里走夜路,车坏在荒郊野岭,就知道该往亮处走,该离坟堆远点,这就够了。咱萍水相逢,您在我这儿听个故事,往后真遇上相似的坎儿,能想起句“谷叔说过这么个理儿”,这便是咱俩的缘分,也是因果。
说起来,我最近正陪着个年轻后生熬日子。那小伙子叫江小涛,二十郎当岁,本该是浑身是劲儿的年纪,却像被抽了骨头,整天耷拉着脑袋。初见他时,眼窝子陷得能盛水,脸色白得像宣纸,说话气若游丝,仿佛风一吹就倒。他自己说,总觉得耳边有个声音叨叨,说他爹妈藏着私心,说朋友背地里戳他脊梁骨,就连街角卖煎饼的大妈,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算计他。
“大师,我是不是疯了?”他攥着我递过去的热茶,杯子晃得像筛糠,“医院说我是重度抑郁,可我觉得那声音真真切切,比我自己喘气都实在。”
我给他算了一卦,铜钱落地,阴爻占了多半。这不是疯病,是“阴随”缠上了身。老辈人说,人心里头要是有了窟窿,就像漏了风的屋子,啥阴邪东西都能钻进来。西方叫这重度抑郁,说是什么神经递质乱了套;咱老祖宗说得直白,就是被“替死鬼”缠上了——那声音不是旁人,是自己心里的坎儿结了怨,化成了影子跟自己作对。
您别觉得这是迷信。您想啊,江小涛先是被相恋三年的对象卷走了积蓄,转头又被称兄道弟的朋友骗了买房钱,短短半年,心里头那点热乎气儿早被浇透了。就像湿柴堆久了会发霉,心凉透了,自然招阴晦。那声音其实是他自己的怨气,只不过换了个腔调,天天跟他较劲。
他隔三差五就来我这儿坐坐,每次都揣着个红包,非要塞给我。“谷叔,您说个数,只要能让我好起来。”我总把红包推回去,指着院里的桃树说:“等你熬过这三个月,过年带着你爹妈来,咱就着这桃树下的石桌,喝两盅二锅头。到时候你给我包个大红包,我收得踏实。”
为啥非说这三个月?您留意过就知道,重度抑郁的人,最怕的就是秋冬交替这阵子。天儿一天比一天凉,阳气往地里收,阴气往上冒,心里的窟窿更容易被吹透。这三个月熬不过去,人就可能真往阴曹地府走了,那便是下一世的缘分了。
西方医院对付这病,有时会用电疗,说是能“击碎病灶”。这跟咱道家的雷法其实是一个理儿——雷电属至阳,能破一切阴邪。就像大晴天把潮乎乎的被子扔在太阳底下晒,那股子霉味总得被晒透了才肯走。只不过江小涛这情况,还犯不上用这么烈的法子。
我教他每天清晨去公园,找那棵最粗的老槐树,背靠着树干站一刻钟。树扎根在土里,能吸走身上的阴晦;再教他把屋里积灰的角落都擦干净,没用的旧物该扔就扔,“屋里亮堂了,心里的灰才能扫出去”;有空就往十字路口钻,那儿人多嘈杂,三教九流的阳气混在一块儿,像团火似的,啥阴气都能烧干净。
“谷叔,我总忍不住想,这人活着,非得分出个对和错吗?”有回他蹲在院里看来福晒太阳,突然这么问。我瞅着他眼里总算有了点活气,笑了:“你看这桃树和槐树,一春一夏开花,一秋一冬落叶,谁跟谁争过对错?包容不是认怂,是给自己留口气儿。”
他不爱吃药,说吃了总晕乎乎的,那声音反倒更清楚。其实这也好理解,药劲儿把人催得迷迷糊糊,心里的防线松了,那阴邪东西自然更猖狂。老祖宗早说了“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心药,就是身边人的热乎气儿。他爹妈后来天天来陪他,他妈给他炖南瓜粥,他爸拉着他劈柴——那斧子劈下去的声响,比啥药都管用。
说起来,像江小涛这样的孩子,多半是心里头缺了块暖乎地儿。要么是小时候爹妈忙着挣钱,没工夫听他说学校的趣事;要么是总被拿来跟“别人家的孩子”比,慢慢就把自己蜷成了一团。您记着,童年里的光,能照亮一辈子的路。就像院里这棵桃树,春天要是没晒够太阳,秋天结的果子也是涩的。
所以有孩子的人家,别总想着给娃买多贵的玩具,报多好的补习班。不如每天陪他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听他说那些天马行空的傻话。您陪着他长大,其实也是给自己重活一回的机会——看他学走路时摇摇晃晃,您才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跌跌撞撞;听他奶声奶气地问“天为啥是蓝的”,您才发现,原来日子里藏着这么多新鲜劲儿。这哪是陪他成长,分明是咱借着孩子的眼睛,把这辈子再好好活一遍,这不就是人生的涅盘吗?
昨儿江小涛来,拎着袋糖蒜,说是他妈腌的。他现在在超市理货,每天累得沾床就睡,那声音早没影了。“谷叔,过年我带二锅头来。”他站在门口笑,阳光洒在他脸上,总算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
我瞅着院里的槐树叶子沙沙响,心里头透亮。1这日子啊,就像熬粥,火候到了,再难咽的苦涩,也能熬出点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