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渔网下的秘密
赵桐权推开刑事审判庭的门时，晨雾还没散尽。他习惯性地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分，距离开庭还有十分钟。被告席上的两个渔民已经就座，一个是皮肤黝黑的老渔民周德发，手里紧紧攥着一顶褪色的草帽；另一个是他的儿子周小海，二十出头，低着头，手指反复抠着袖口的污渍。
“赵法官。”法警小李递过来一杯热 tea，“这案子您熟，去年夏天那起非法捕捞案的续案，周德发父子在禁渔期用绝户网捕鱼，被渔政部门抓了现行。”
赵桐权点点头，翻开卷宗。去年夏天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也是这样一个雾蒙蒙的早晨，他刚入职不久，审理了一起类似的非法捕捞案，被告也是用绝户网，当时他严格按照法条判了罚金和缓刑，以为结案了，却没想到，周德发父子会在缓刑期内再次作案。
“被告人周德发，你对公诉机关指控的‘在禁渔期使用小于最小网目尺寸的渔具捕捞水产品’有异议吗？”赵桐权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
周德发猛地抬起头，草帽滑到手腕上，露出满是皱纹的脸：“法官，俺不是故意的……俺孙子重病，住院要花钱，那网是俺从旧货市场淘的，不知道是绝户网啊！”
“不知道？”公诉人拿出一张照片，“这网的网目只有 2 厘米，比规定的最小 5 厘米小了一半多，明显是用来捕捞幼鱼的绝户网，你做了三十年渔民，会不知道？”
周小海突然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是俺的错！俺爸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是俺买的网！要罚罚俺，别连累俺爸！”
赵桐权敲了敲法槌：“被告人保持安静。周德发，你去年因非法捕捞被判缓刑，为何再次作案？”
周德发的肩膀垮了下去，眼泪混着脸上的皱纹淌下来：“俺孙子白血病，每个月化疗要上万块，家里的船抵押了，亲戚借遍了……禁渔期的鱼最肥，俺想着捞几网换点救命钱，就……”
法庭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周德发压抑的哭声。赵桐权看着卷宗里的证据——渔政部门拍摄的现场照片，网里全是手指长的小鱼，还有周德发孙子的病历，诊断书上的“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刺得人眼睛疼。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上一世”的记忆——去年这起案子，他按部就班判了实刑，周德发在狱中中风，孙子因为没钱治疗，半年后就去世了。周小海为了报复，故意凿沉了渔政的巡逻艇，最后也进了监狱。一个家庭就这么散了。
“法警，传证人。”赵桐权放下卷宗。他记得“上一世”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周德发的邻居，也是村里的老支书。
老支书拄着拐杖走进法庭，看到周德发就叹了口气：“法官，老周是被逼的啊。他孙子住院后，村里凑了三万块，不够；他白天在码头打零工，晚上去捡塑料瓶，一天只睡四个小时……那网是他从收废品的老王那拿的，老王说‘这网捞鱼快’，他哪懂什么网目尺寸，就想着能多捞点是点。”
“那你知道他去年刚被判了缓刑吗？”公诉人问。
“知道！俺劝过他，他说‘支书，俺宁愿自己坐牢，也得让娃活下来’。”老支书抹了把脸，“他那孙子懂事得很，上次见俺还说‘爷爷的手好糙，像老树皮’，谁能想到……”
赵桐权看向周德发手腕上的草帽，帽檐上绣着个小小的“海”字，应该是孙子绣的。他忽然想起“上一世”周小海在法庭上说的话：“我爸不是坏渔民，他只是想救他孙子。”
“公诉人，”赵桐权开口，“周德发的家庭情况是否核实？”
“核实过，”公诉人递上一份材料，“孙子确实在重症监护室，每天费用近千元，家庭收入仅靠周小海打零工，确实困难。但法律规定，缓刑期间再犯，应撤销缓刑，数罪并罚。”
法条是冰冷的，但案子背后的人是热的。赵桐权翻开《刑法》，目光落在“紧急避险”和“情节显着轻微”的条款上。他记得“上一世”就是因为太拘泥于“缓刑期再犯必严惩”的思路，才没能兼顾法理与情理。
“周德发，”赵桐权的声音放缓，“你知道绝户网会让鱼虾灭绝吗？”
周德发愣了愣，摇摇头又点点头：“俺知道捞小鱼不好，但俺想着只捞这一次……”
“只捞一次？”赵桐权拿出另一组照片，是渔政部门拍摄的禁渔期水域生态报告，“这片海域的幼鱼存活率已经从三年前的 60%降到了 30%，再用绝户网，过不了五年，这里就无鱼可捞了。你孙子以后要是想当渔民，捞什么？”
周德发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俺……俺没想这么远。”
“爸！”周小海突然哭出声，“俺早就说去捐肾，你非拦着！现在好了，娃没救成，你还要坐牢！”
“住口！”周德发吼道，“那是你身上的肉！俺孙子要活着，你也得好好活着！”
法庭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赵桐权看着这对父子，忽然有了主意。他看向公诉人：“是否可以考虑社区矫正在监外执行？由渔政部门监督，让周德发参与海域生态修复，比如投放鱼苗、清理网具垃圾，用劳动抵偿罪责。”
公诉人愣了一下：“这……法律允许吗？”
“《社区矫正法》规定，对于情节较轻、社会危害性小的罪犯，可适用生态修复替代刑。”赵桐权翻开法条，“周德发的主观恶性小，且家庭有特殊困难，让他参与生态修复，既能弥补对海洋的伤害，也能让他兼顾家庭，这比单纯监禁更有意义。”
他又看向周德发：“如果你能参与生态修复，每天清理海域垃圾、协助投放鱼苗，并且保证再也不用绝户网，你愿意吗？”
周德发像是没听清，愣愣地看着赵桐权。老支书在一旁急道：“老周，快答应啊！这是给你机会！”
“俺愿意！俺愿意！”周德发突然反应过来，对着赵桐权深深鞠了一躬，“俺保证，以后绝不用绝户网，俺还会劝村里人也不用！俺孙子要是好起来，俺带他一起去放鱼苗，告诉他，鱼是大海的孩子，不能赶尽杀绝！”
最终，法庭当庭宣判：撤销周德发的缓刑，合并执行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缓刑期间参与海域生态修复劳动，由渔政部门和社区共同监督；周小海因系从犯，且主动认罪，判处罚金五千元，缓刑六个月。
庭审结束后，周德发紧紧握着赵桐权的手，草帽上的“海”字蹭到了赵桐权的袖口。“法官，俺真的能救回俺孙子吗？”
赵桐权想起“上一世”那个夭折的孩子，心里一紧，随即肯定地说：“会的。我帮你联系了公益组织，他们愿意资助孩子的部分医疗费。记住，好好修复海洋，海洋才会回馈你；好好做人，生活也会回馈你。”
周小海扶着父亲走出法庭时，晨光正好穿透雾霭，洒在码头的渔网上。那些渔网的网目很大，足以让幼鱼游过。赵桐权站在法庭门口，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忽然明白，法律不是冰冷的网，而应是一张有温度的网——既能拦住违法行为，也能给知错能改的人留一条生路，就像那些合规的渔网，既能收获生活，也能放过未来。
他翻开下一本卷宗，嘴角带着一丝微笑。重生的意义，或许就是用过去的教训，让现在的判决既不违背法理，也不负人情，让每个案件背后的人，都能看到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