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接到刘建明电话时，正在网安局的机房里，和李弱水一起调试“网络空间安全协会”内部平台的几个新模块。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陌生号码，认出开头几位是省委办公厅的座机号，林凡走到相对安静的走廊拐角，按下了接听键。
“林凡同志吗？我是彭海默副书记的秘书，刘建明。”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
彭海默？
这位省委副书记在常委会上对自己的警告，甚至可以说是批评已经在省委大院里隐隐流传开来，不少人都在幸灾乐祸，觉得这个得势后不知天高地厚的政治新星手伸得太长，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
尽管孙光明没有对自己说常委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传言他也是知晓的。
此时彭海默的电话一时间让林凡浮想联翩。
“刘秘书，您好。”
“林处长，打扰了。彭书记想了解一下，关于利用数据技术整合不同部门信息、进行交叉比对，以发现管理漏洞方面，你们网安局有没有一些具体的、可操作的想法？比如，面对格式不一、质量参差不齐的基层数据，技术上如何实现有效比对？需要什么前提条件？最大的困难可能是什么？”
问题非常具体，直指技术核心。
林凡心中的疑团更大了。彭海默分管党群、政法、维稳，虽然也涉及宏观政策，但极少会越过主管领导和职能部门，直接向下询问如此具体的技术方案。
除非他遇到了用传统方法和现有渠道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很可能涉及多个部门，数据混乱，阻力重重，让他不得不寻求非常规的突破口。
林凡略一沉吟，组织语言回答道：“刘秘书，感谢彭书记的垂询。数据整合比对确实是我们正在探索和实践的方向，在之前的政务集约化和一些专项工作中积累了一些经验。”
他顿了顿，选择用相对通俗的语言解释：“具体操作上，核心是建立统一的数据清洗规则和关键字段映射，比如身份证号、企业统一社会信用代码、标准化的地理位置信息等，技术上，我们可以编写脚本进行自动化的碰撞分析。但根据我们的经验，最大的困难往往不是技术本身，而是非技术性的——比如各部门之间的数据壁垒，基层原始数据的质量参差不齐，格式混乱，甚至可能存在人为干扰。要有效推进，通常需要上级明确的授权来打通壁垒，需要相关业务部门的深度配合以理解数据背后的业务逻辑，有时甚至需要一定的行政力量推动数据标准化工作。”
他最后补充道，态度谦逊而务实：“如果需要，我可以根据我们过往的经验和思考，整理一份更详细的、侧重于操作思路和可能遇到的非技术性障碍的说明，尽量通俗易懂，报给您供领导参考。”
电话那头的刘建明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记录要点，随后道：
“好的，林处长。麻烦你就按这个方向，尽快整理一份简要的说明。写好后直接发我内部oA，注意保密。”
挂了电话，林凡眉头紧锁。彭海默此举，绝对意有所指。
他回到机房，李弱水投来询问的目光。
“是彭副书记的秘书。”林凡没有隐瞒，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李弱水若有所思：“彭书记？他找你……是为了东乡县的事？”
“东乡县？”林凡一愣，他最近忙于网安局的一摊子事，对舆情动态并不清楚。
“嗯，听说那边因为什么惠农补贴款的问题，闹得挺大，村民都围堵镇政府了。彭书记分管政法和维稳，压力肯定不小。”李弱水淡淡道。
林凡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根子在这里！
彭海默不是对他个人有什么转圜，而是被东乡县的烂摊子逼得没办法，病急乱投医，想看看他这套“花架子”能不能派上点实际用场。
林凡立马认识到，这是一个契机。
如果他真的能在东乡的事情上帮上忙，那么他在彭海默心中的印象分，或许能有所改变。
“你要写这个说明吗？”李弱水问。
“写，当然要写。这是个机会，也是个考验。不管彭书记是什么目的，既然他问到了我们擅长的领域，我们就必须拿出真东西，让他看到我们不是只会空谈概念，是真能解决实际问题的。”
他向任贤、陈江山以及孙光明都进行了简要汇报，得到了孙光明的支持后，便立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
他没有堆砌任何高深的技术术语，而是结合之前帮扶文化厅等部门遇到的实际数据难题和解决过程，同时还暗戳戳的提到了最早发现社保基金数据异样的方法，用最朴实的语言进行阐述，重点描述了如何通过确立关键字段、制定清洗规则、进行逻辑比对来发现问题线索。
写完这份千余字的说明，他反复检查了三遍，确保逻辑清晰、表述精准、立场客观，既展示了技术的可能性，也点明了现实的复杂性，这才通过内部oA系统，发给了刘建明。
……
三号楼的小会议室门口，刘建明已经等在那里。
他朝林凡微微颔首，推开了厚重的实木门。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显然在叫林凡列席前，领导们已经讨论了很久。
椭圆会议桌的主位上，端坐着面色沉肃的彭海默。
他旁边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周园，在陈向前诬陷案时，林凡和这位领导有过一面之缘。
此外，还有两位面色凝重、林凡不太熟悉的干部，分别是省农业厅的厅长和财政厅分管预算执行的副厅长。
彭海默看到林凡进来，微微颔首，示意他在空位坐下。
“林凡同志，今天请你来，是为了东乡县的问题。”
他顿了顿，“东乡县在落实中央‘金穗工程’直接补贴政策上，可能存在严重的、系统性的问题。群众反映非常强烈，集体信访次数多，情绪激动，已经围堵过镇政府。但县里自查和我们前期派出的工作组核查，遇到的阻力很大，他们提供的账目和材料，表面上看起来程序完备，数字也能勉强对上，深入核查进展非常缓慢。”
他身体微微前倾：“你昨天写的说明里提到，可以用技术手段，把不同部门的‘账本’放在一起对。现在，农业厅有全县土地承包的确权底账和补贴申报面积的原始数据，财政局有补贴资金拨付到乡镇的银行流水明细，省农村信用联社那边，可以协调调取东乡县范围内账户补贴资金到户的最终记录。这些数据，来源不同，格式不一，质量参差不齐，甚至不排除存在有意造假、篡改的情况。”
彭海默紧紧盯着林凡：“我现在问你，有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不需要惊动东乡县现有班子的情况下，仅仅通过获取这些数据，进行技术上的交叉比对，快速找出其中的异常点、矛盾点和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