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沉拿着手机的姿势,仿佛那不是一个通讯工具,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刚刚回暖的空气,再一次被抽干,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真空,静得连耳膜都在嗡鸣。
苏晚萤怀里抱着刚刚睡熟的顾言希。
小家伙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痕,却带着一种雨过天晴的安宁。
这份安宁,与房间里骤然降下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她没有抬头,只是轻拍着希希的背,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又怎么了?”
顾夜沉没有回答。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那张刚刚才有了些许血色的脸,此刻又恢复了那种灰败的、被抽空一切的表情。
他攥着手机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所有颜色。
“他要用星晚……”
他的声音破碎,不成调子,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苏晚萤安抚孩子的手势停顿了一瞬。
星晚。
江星晚。
顾夜沉的亡妻,顾言希名义上的、已经死去的母亲。
那个在原着里,只存在于背景介绍中的、模糊的符号。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顾夜沉。
她没有去看他痛苦的神情,而是直接伸出手。
“手机给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把那份文件递给我”。
顾夜沉的身体僵着,没有动。
苏晚萤没有催促,只是把怀里睡熟的希希,更小心地往上抱了抱,调整了一个让他更舒服的姿势。
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
“顾夜沉,把手机给我。”
“现在,我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我有权知道所有即时风险通报。”
项目总负责人。
风险通报。
这些冰冷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词汇,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顾夜沉被情绪包裹的混乱。
他有些麻木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苏晚萤单手接过,目光落在了屏幕上。
“有点本事。但是,味觉,只是开胃菜。”
“一个连自己妈妈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他的‘信赖’,又有多牢固呢?”
看完了。
苏晚萤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好奇。
她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按下了锁屏键,将手机扔回床上。
她的反应,平静得可怕。
这种平静,让顾夜沉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比看到她崩溃大哭还要让他心慌。
“你……”他艰难地开口,“你没什么想问的?”
“问?”苏晚萤终于把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落在他脸上。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让顾夜沉感到陌生的、属于顶尖社畜的锐利。
“当然有。”
她开口了,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敲进墙壁的钉子,又稳又狠。
“第一个问题:顾言希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第二个问题:她和江星晚,是什么关系?”
“第三个问题:关于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全部真相?”
“第四个问题:这个秘密,目前的风险等级和暴露可能性评估是多少?”
“第五个问题:你,作为团队核心,因为这个秘密情绪崩溃、导致团队战斗力下降的概率,又是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一个字是关于情感的。
没有问他“你还爱她吗”,没有问“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全都是基于风险管控和信息安全角度的、冷酷的质询。
顾夜沉彻底被问懵了。
他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好面对她的质问、她的怀疑、甚至她的嫉妒。
可他等来的,却是一场他从未经历过的、关于他个人隐私的“项目风险评估会”。
“苏晚萤!”他几乎是有些失控地低吼出声,“这不是一个项目!这是我的人生!是希希的身世!”
“我不同意。”
苏晚萤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视线。
“从那个‘b组’拿这件事当武器开始,它就不再只是你的个人隐私。”
“它现在是我们整个项目的最大漏洞,是对方选定的、最精准的攻击点。”
她抱着孩子,慢慢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顾夜沉面前。
她比他矮上一个头还多,又因为脱力而显得格外单薄,此刻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顾总,你是个商人,你应该比我更懂。”
“当你的商业机密,变成了对手拿来攻击你的武器时,你该做什么?”
“是把它藏得更深,祈祷对方找不到?还是全面复盘,评估风险,然后制定反击策略?”
顾夜沉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无法反驳。
因为她的逻辑,无懈可击。
他只是……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把他心中最痛、最不堪的伤疤,用这样一种冷静到残忍的方式,摊开在项目计划书上,标注为“高危漏洞”。
“我……”他想说“我做不到”,但看着她怀里希希那张安睡的小脸,那三个字又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你做不到?”苏晚萤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好,我换个问法。”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几乎贴到了他的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那个‘b组’,能扭曲希希的味觉,能给他制造噩梦。你猜,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们会不会,在希希的梦里,伪造一个‘妈妈’的形象?”
“一个温柔的、美丽的、告诉他‘你现在的妈妈是坏人,是抢走你爸爸的骗子’的‘亲生妈妈’?”
“当希希哭着从梦里醒来,问你‘爸爸,我到底有几个妈妈’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回答?”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顾夜沉的心脏。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只是想象,就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逆流。
他会疯的。
苏晚萤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知道自己赌对了。
对付这种情感用事的cEo,就必须用最直接的利害关系,来击穿他所有的犹豫和软弱。
“所以,顾夜沉,收起你那套悲情男主角的剧本。”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冷硬的质感,像是在下达最后通牒。
“现在,立刻,带我去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窃听的地方。”
“然后,把你那段正在威胁我KpI的、该死的狗血过去,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我要全部的资料。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相关人物。”
“我要做一份完整的风险评估报告,然后,堵上这个漏洞。”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因为痛苦和挣扎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补上了最后一刀。
“或者,你继续抱着你的秘密,等着看我们的项目,是怎么因为你的‘个人原因’,全盘崩溃的。”
“你自己选。”
说完,她不再看他,抱着顾言希,转身走向了儿童房。
她需要把孩子放回他自己的小床上。
那里,已经被“镰刀”的人检查过,暂时是安全的。
顾夜沉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卧室中央。
苏晚萤的每一句话,都还在他耳边回响。
那些话,不带一丝温度,却比任何安慰,都更能让他冷静下来。
是啊。
他在痛苦什么?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被她知道过去的不堪?
害怕再一次面对自己的失败?
可这些,在希希可能会面临的、更可怕的精神污染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保护,就是把秘密藏起来,藏得越深越好。
可她却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不。
真正的保护,是直面它,分析它,然后……摧毁它。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又冷又涩的空气。
当苏晚萤从儿童房里走出来时,顾夜沉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看着她,脸上的痛苦和挣扎已经被一种决绝的疲惫所取代。
“你说的对。”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跟我来书房。”
“那里有最高级别的物理隔绝和反窃听系统。”
他转过身,迈开脚步,背影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踉跄,却不再动摇。
“我把……关于‘江星晚’的所有,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