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驱散了残留的夜色,却驱不散林景云脑海中那片烟熏火燎、如同炼狱般的盐井景象。
窝棚外的寒风依旧刺骨,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发出萧瑟的呜咽。林景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指尖却残留着昨夜紧握匕首时的冰冷触感,以及目睹那残酷压榨场景时,从心底升腾起的灼热怒意。
林景辉!
这个名字在他齿间无声地咀嚼,带着一股冷冽的恨意。坐拥金山,却用最愚蠢、最野蛮的方式挥霍着资源,榨取着人命!那些盐工佝偻的脊背,麻木的眼神,监工凶狠的鞭打,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
与那片混乱、低效、充满血泪的工地相比,他脑海中那些先进的制盐工艺,简直如同神迹。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冷静和筹划才能。总督的许诺是敲门砖,刘管家的态度是顺风船,但真正能让他乘风破浪,碾压林景辉,夺回一切,甚至走得更远的,是他脑子里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技术!
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
从总督府回来已经一天了,刘管家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虽然林景云心中笃定盐引之事十拿九稳,但一天没有拿到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片,计划就无法真正启动。
他没有闲着。窝棚内光线昏暗,他却精神矍铄,在一块捡来的破旧木板上,用一截烧剩下的木炭,不停地勾画、演算。
他带来的几个兄弟轮流在外面放哨,警惕着可能来自林景辉的报复。窝棚内,炭火盆里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眼神明亮得惊人。
摆在他面前最现实的问题,除了启动资金和场地,便是如何最大化利用即将到手的有限盐引。两三道盐引,意味着合法的开采权和一定的卤水额度,但这远远不够。他必须在产量和成本上,对林景辉形成绝对的优势,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打开局面。
昨夜所见,林景辉最大的命门,便是那惊人的燃料消耗和低下的卤水处理效率。直接用大锅猛火烧煮卤水,看似简单粗暴,实则愚不可及。大量的柴火被白白烧掉,热量随着滚滚浓烟和蒸汽散逸,真正用于蒸发水分、析出盐晶的能量少得可怜。
云南地处内陆,木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此巨大的消耗,必然导致成本居高不下。而且,砍伐山林取柴,长此以往,对环境的破坏也是毁灭性的。
必须改变熬盐的方式!
林景云的目光落在木板上潦草画出的盐井和灶台草图上,眉头紧锁。如何提高热效率?如何减少燃料消耗?
直接改进灶台结构?或许可以,比如增加烟道,利用余热,但这治标不治本。问题的根源在于,卤水本身的浓度太低,需要蒸发掉的水分太多了!
如果能在熬煮之前,就设法提高卤水的浓度呢?
这个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思路!
提高浓度……自然蒸发!
他想起了前世在一些沿海地区看到的盐田晒盐,利用阳光和风力蒸发水分。但在云南内陆,地势复杂,气候多变,大规模开辟平整盐田并不现实,而且井盐卤水的成分与海水也有差异。
必须因地制宜。
他的目光扫过窝棚角落里堆放的几捆砍来当柴火的干枯树枝。树枝……枝条……
一个大胆而清晰的方案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利用枝条!搭建支架!让卤水在枝条上缓慢流淌、滴落!
云南山地,最不缺的就是竹子和各种树木枝干。完全可以就地取材,用竹子或木头搭建起一层层、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之间用更细密的树枝或竹篾填充,形成巨大的立体网络。
将从盐井里取出的卤水,通过简单的引水装置(比如用竹筒连接),引到支架的最高处,让卤水顺着枝条,逐层向下渗透、滴落。
在这个过程中,卤水与空气的接触面积将大大增加!无论是白天的日晒,还是夜间的风吹,都能加速水分的蒸发。一层层流淌下来,水分不断减少,卤水的浓度自然就会大幅度提高!
等到卤水滴落到地面或者收集池时,其浓度可能已经提高了数倍!
这种经过预浓缩的卤水,再送入灶台熬煮,需要蒸发的水分大大减少,所消耗的柴火,自然也会成倍地降低!
“枝条架浓卤法!”林景云眼中精光一闪,兴奋地低语出声。
这个方法,简单易行,成本低廉,效果却立竿见影!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样的场景:在开阔的山谷或者坡地上,一座座由竹木和枝条构成的巨大棚架拔地而起,如同绿色的屏风。清澈的卤水被引上高处,然后如同细密的雨丝,在阳光下闪烁着,顺着纵横交错的枝条缓缓流淌,无声地滴落。风吹过,带来咸湿的气息,也带走看不见的水汽。枝条上,渐渐凝结出一层白色的盐霜……
这不仅仅是技术的革新,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魔法!
林景云迅速在木板上演算起来。
假设一口井一天能取出一百担低浓度卤水,按照林景辉那种原始方法,可能需要消耗十车木柴才能勉强熬出一定数量的粗盐。
而采用“枝条架浓卤法”进行预浓缩,同样一百担卤水,经过日晒风干,可能只需要熬煮相当于原本三四十担卤水的水量,就能得到相同甚至更多的盐!
这意味着什么?
燃料成本,至少可以节省七成!甚至更多!
这还只是最保守的估计!随着技术的熟练和优化,效率还能进一步提升!
节省下来的燃料成本,可以直接转化为利润,或者用于降低盐价,抢占市场!而且,浓缩后的卤水,熬煮时间缩短,出盐速度加快,相同时间内,产量也能得到提升!
更重要的是,这种方法对环境的破坏也大大降低。节省木柴,就是保护山林。
林景云越想越是激动,心脏因为兴奋而剧烈跳动。
他几乎可以断定,一旦他的新盐场建成,这种革命性的制盐方法投入使用,林景辉那套老旧、昂贵、低效的生产体系,将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成本拼不过,产量拼不过,质量……他还有后续的提纯手段,林景辉那夹杂着大量杂质的粗盐,更是不堪一击!
所谓的嫡系优势,所谓的多年经营,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利用这个优势,去瓦解林景辉的人心。那些被压榨得如同牲口,在浓烟烈火中挣扎求生的盐工,当他们看到一个更高效、更轻松、待遇更好、更能看到希望的出路时,还会死心塌地为林景辉卖命吗?
人心向背,亦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
“景辉兄,你的好日子,真的到头了。”林景云望着木板上那越发清晰的蓝图,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冷冽的笑容。
他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那几张来自总督府的盐引。那是启动这一切的钥匙。
“云哥儿!”窝棚外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有人来了!看那马车的样式,像是……像是总督府的!”
林景云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射向门口。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沉声道:“走,去看看!”
他的脚步沉稳,眼神坚定。
东风已至,万事俱备。
一场颠覆云南盐业格局的风暴,即将由他亲手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