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奖状后的药单
档案室的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旋转。林定军将“2020-078”号卷宗平摊在桌面上，卷宗里的逮捕决定书有些卷边，“诈骗”两个字被红墨水浸透，像滴落在纸上的血。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胸前别着枚“优秀员工”的徽章，眼神里却藏着化不开的疲惫——这是陈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护士，2020年因“骗取医保基金”被判缓刑，前世他只当是普通的职务犯罪，直到上个月在整理社区旧档案时，发现了她藏在奖状后的那张皱巴巴的药单。
“林检，这案子当时争议就挺大。”小陈端来一杯热茶，杯壁上凝着水珠，“陈雪利用职务便利，给二十多个‘病人’开了虚假的输液单，套取医保报销款三万多，人证物证都齐了，她自己也认了罪。”
林定军翻开卷宗里的“虚假病历”，每张病历的右下角都有个极小的五角星印记，用蓝色圆珠笔轻轻画成。他想起那张药单，上面的药品名称旁，同样画着这样的五角星——那是陈雪的习惯，她在护士站的排班表上，给需要重点照顾的病人名字旁都画过。
“查这些‘病人’的家庭住址。”林定军的指尖划过其中一份病历，患者姓名是“张翠兰”，诊断结果是“上呼吸道感染”，但处方上开的却是治疗糖尿病的胰岛素。他记得前世忽略了这个矛盾，只盯着“无实际诊疗”这一点，却没问过为什么开的药与诊断不符。
地址核查结果很快出来，二十三个“虚假病历”上的患者，都住在城西的老旧小区，那里是低保户集中区。“更奇怪的是，”小陈拿着走访记录进来，语气里带着困惑，“这些人都说认识陈雪，说她‘是个好护士’，还说‘那些药都是真的，就是没让她吃亏’。”
林定军翻开陈雪的银行流水，2020年3月到8月，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支出：给张翠兰转账500元，给李建国买降压药，给王小花的孙子付住院费……这些支出加起来，正好三万多，与“骗取”的医保款数额几乎一致。
“这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考勤表。”林定军从卷宗夹层里抽出一张泛黄的表格，陈雪的名字后面，全年无休，加班时长是全院最高的。表格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张阿姨的胰岛素快没了，明天记得带一盒。”字迹娟秀，和病历上的签名如出一辙。
小陈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份举报材料：“当时的举报人是中心的新主任，他说陈雪‘私吞公款’，但我们调了他的通话记录，发现他在举报前三天，曾给一家私立医院打过电话，内容是‘这边的老弱病残都清走了，你们可以过来接手’。”
林定军翻开陈雪的讯问笔录，其中一段被泪水洇得模糊：“……他们付不起药费，我不能看着他们等死……”前世他以为是狡辩，现在结合走访记录才明白，那些“虚假病历”上的患者，大多是因交不起自费部分而被大医院拒之门外的老人，陈雪用医保报销的钱，给他们买了真正需要的药，自己却承担了“骗取”的罪名。
“张翠兰的糖尿病诊断书在这里。”小陈拿着一份医院证明闯进来，日期是2020年2月，比“虚假病历”的日期早了一个月，“她儿子在外地打工，老伴瘫痪在床，根本没钱买胰岛素，是陈雪每个月偷偷给她送药，说‘是医院免费发的’。”
卷宗里的药品清单突然有了新的意义——清单上的胰岛素、降压药、感冒药，全是这些老人急需的药品，且剂量与他们的病情完全匹配。“她不是套取公款，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老人治病。”林定军指着清单上的“儿童退烧药”，“这是给王小花的孙子买的，那孩子当时发烧到40度，家里没钱去医院，是陈雪背着他跑了三公里找医生。”
陈雪的家庭情况表上写着“丈夫早逝，女儿患先天性心脏病”，附页的住院收费单显示，2020年正是她女儿做心脏手术的年份，费用高达十五万。“她自己都欠着外债，却还在帮别人。”小陈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找到了她女儿的日记，里面写着‘妈妈说，帮别人就是帮自己，等我病好了，也要像妈妈一样当护士’。”
林定军拿起笔，在卷宗扉页写下补充侦查建议：“1. 核实二十三位‘患者’的真实病情及购药需求；2. 调取陈雪与患者的通话记录及转账凭证，确认资金用途；3. 询问社区居民及同事，了解陈雪的日常表现；4. 结合其动机、社会效果及家庭情况，重新评估行为性质。”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陈雪的“优秀员工”奖状上，奖状边缘有些磨损，背面贴着那张皱巴巴的药单，上面的五角星在光线下闪闪发亮。林定军想起社区主任说的话：“陈护士被处分那天，十几个老人在卫生服务中心门口哭，说‘我们的命是她给的’。”
小陈收拾卷宗时，发现陈雪的照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护士服上的徽章反射出细碎的光，像她眼里从未熄灭的善意。他突然明白，有些“违规”不是为了私欲，而是在规则照不到的地方，有人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本该被看见的责任。
林定军拿起下一份卷宗，编号“2021-093”，是一起“挪用救灾款案”。嫌疑人是位村支书，被查出将五万元救灾款用于修缮村小学，前世他以为是“中饱私囊”，直到看到学校的旧照片，才知道那所小学的屋顶在暴雨中塌了，孩子们只能在猪圈旁上课。
档案室的钟摆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过往的疏漏计数。林定军轻轻合上卷宗，知道又一个藏在褶皱里的真相，正等着被温柔地展开。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看似“违法”的善良，终有机会被阳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