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借着查看路边田埂的由头，身形看似随意地晃了一下，极其自然地贴近了薛风禾的手臂外侧。两人衣角摩擦的刹那，有什么微凉坚硬的东西被迅速塞进了薛风禾自然垂落的掌心。
薛风禾下意识接住，摸起来像是枚蝴蝶造型的宝石戒指。
她一抬头，恰好撞进春阳那双紫瞳里。他飞快地抛了个狡黠又明亮的wink，尖牙在唇角一闪而过，笑容里满是得逞的张扬和一丝恋人间的亲昵。
不等薛风禾因这大胆的“违规操作”而蹙起眉头表示警告，春阳已经像只轻盈的蝴蝶般，倏然向旁边撤开一步，重新拉开了队长与队员之间应有的、严谨守礼的距离。
他甚至还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望向村落方向，仿佛刚才那番小动作只是薛风禾的错觉。
薛风禾无奈，只好把戒指放进衣服口袋里。
“季之遥，接下去还发生了什么，你继续说，”薛风禾道。
季之遥道：“好。在村里好几个人被草萤神吃了，又用精怪替换了身份后。惊精教终于给我派了新任务，让我暗中辅助村里一名叫做兰远辞的医生，明面上只是和他交朋友，实际上……是帮他物色村里‘天资好’的娃娃，尤其是那些可能‘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的，引到他面前去。”
薛风禾、姜芷和春阳闻言都皱了皱眉，但谁都没打断季之遥。
“这兰远辞原本就是村里的医生，估计和被我替换的那倒霉老师一样，也是被人套了壳了。这人还挺厉害，不知做了什么，那草萤神直接消停了，在那以后没再吃人了。”
季之遥顿了顿，似乎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村里人不少，但肯送娃娃，特别是女娃娃来上学的，本来就不多。统共也就那么四五个小姑娘。里头有一个，叫柯映棠，格外灵醒。她……也看见了那些东西，红脸的稻草人，还有人面豆。”
季之遥的语速平稳，像在叙述别人的事。
“但这丫头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没声张，没哭闹，就自己偷偷看着，记着。观察那些看见神文之后，行为开始变得不太对劲的人。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在半道上拦住我。”
他略微抬起眼，目光似乎没有焦点，落在空气中的某处。
“她求我救她。说那些和她一样看见怪东西的人，一个一个都不见了，回来的，或者还在村子里的，都‘不对了’，像是被换掉了。她说她爹娘不会信她这些‘疯话’，只能来找我。”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对小女孩的怜悯，也没有对自己当时立场的尴尬。
春阳问：“然后呢？”
季之遥温和地笑着，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轻松：“然后？我当然是执行当时的任务，将小孩送到兰远辞那里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薛风禾、春阳，以及旁边微微蹙眉的姜芷，将他们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恼怒、不赞同、或许还有一丝本能的寒意——尽收眼底。他唇边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但眼底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微的嘲弄。
“你们这眼神……”他轻轻摇头，仿佛觉得有趣，又像是早就料到。
“呵呵，薛队，”他转向薛风禾，语气坦诚得近乎残忍，“你早知我和烬哥是什么人。你既然敢用我们，把我们从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捞出来，放在这支队伍里，应该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吧？”
卫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邪气的嗤笑。他粉金色的瞳孔斜睨过来，嘴角咧开一个嚣张的弧度，兔牙微露，像是在欣赏季之遥这番“坦诚”所带来的效果。
这一刻，这对平日恨不得掐死对方的“仇人”，在某种更本质、更黑暗的认知层面上，立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同一边”立场。
他们都曾是深渊的住民，薛风禾将他们拉到了光与影的交界处，但并不代表他们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已经改变。
薛风禾迎上季之遥的目光，眸光越来越沉静，越来越深邃，像是在短短几秒间迫使自己迅速成长。
她慢慢地，对他露出一个柔和清淡的微笑：“当然，我既然做了决定，自然会承担后果。”
她把声气放得轻柔：“你继续说。”
季之遥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转瞬即逝。
随即，他回以一个同样清淡、却似乎少了些先前冰冷疏离感的微笑，继续往下讲：
“柯映棠被送到兰远辞的院子后，起初确实还算‘平静’。兰远辞没急着做什么，就是像寻常中医那样，给她把了把脉，说了些‘小小年纪，心思过重，需要宁神静养’之类哄小孩的话，开了几副安神养心的中药。”
“那些药方我看过，药材寻常，配伍也温和，对症的话确实有温补宁心的作用，吃不死人，也治不好她真正的‘心病’。”
“那丫头心里害怕，又不敢跟家里人多说。兰远辞呢，表现得格外‘仁善’，分文不取，免费给她看诊抓药。一来二去，一个‘慈心仁术’的医生，一个‘需要关怀’又无处倾诉的聪明孩子，慢慢就熟了。”
“柯映棠开始隔三差五主动往兰远辞那院子跑，有时候是‘复诊’，有时候是帮忙晒晒草药，听他说些似是而非的医理故事。”
季之遥的叙述带上了点回忆往事的细微顿挫。
“我那时候还得时不时去‘协助’，借着由头过去瞧过几次。大概过了两三个月吧，我发现兰远辞不再给柯映棠喝那些黑乎乎的中药汤了。他换了一种药，西药，用很小很精致的玻璃瓶装着，里面是一粒粒……很小的金色圆珠，看着像小孩吃的糖豆，但光泽不太一样，更沉，更……亮得不自然。”
季之遥稍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兰远辞告诉柯映棠——也像是故意说给我听——这叫‘进化药’。他说，这药能帮她‘打开’与生俱来却被蒙蔽的‘灵觉’，让她更好地‘感应’天地自然，理解那些别人看不见的‘神文’。吃了这药，她就不会再被那些‘幻象’困扰，反而能掌握它们，甚至……和‘草木之灵’沟通。”
“进化药？”春阳眉头拧起，紫瞳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名字倒是取得冠冕堂皇。”
听到这里，一直半眯着眼睛、显得困倦懵懂的姜芷，忽然抬起了头。
姜芷直直地看向季之遥，彻底睁开的眼睛里，目光变得清醒而冷静，问：
“她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