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鞭炮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正月里的年味尚未完全散去,但林枫和苏念卿已然感受到了潜藏在喜庆氛围下的紧张。那封匿名信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提醒他们安逸只是暂时的假象。
大年初三,按照当地习俗,是走亲访友的日子。林枫和苏念卿没有像往年一样去较远的亲戚家,而是提着一包苏念卿亲手做的枣糕,先去了红星合作社孙社长的家。
孙社长家同样洋溢着年节的喜庆,孩子们穿着新衣在院子里追逐嬉闹。见到林枫二人,孙社长格外热情,硬拉着他们进屋上炕,端出花生瓜子。
寒暄过后,林枫没有过多绕弯子,将目前面临的潜在压力,用孙社长能理解的方式,大致说了一下,重点提到了“统一农机”和“规范管理”可能对合作社现有改良设备的影响。
孙社长听完,黝黑的脸上笑容收敛了,他磕了磕烟袋锅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啥?不让用了?那哪行!俺社里那几台经过改造的播种机、脱粒机,用得好好的,省工省力,现在说要换?哪来的钱换?换了新的就一定能比现在的好使?”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却也给了林枫一丝慰藉。基层的认可,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孙社长,您先别急。”林枫安抚道,“目前还只是风声。但我们要有个准备。我的想法是,咱们社里这些改造过的机器,维护保养一定要做得更到位,使用记录也要更详细。万一上面真来检查,或者要求更换,咱们得有充分的数据证明,这些机器不仅安全,而且高效、耐用,是为集体创造了实实在在价值的。”
“这个没问题!”孙社长拍着胸脯,“记录俺们一直有!回头俺让保管员再弄仔细点!林工,你放心,红星合作社肯定站你这边!咱们这些家伙什,可不是谁一句话就能否了的!”
离开孙社长家,两人又悄悄去了王铁柱家。王铁柱是技术核心,他的态度和准备至关重要。
听到林枫的来意和分析,王铁柱更是直接蹦了起来:“娘的!这不是卸磨杀驴吗?当初求着咱们搞改良的是他们,现在看搞出名堂了,想来摘桃子还嫌树歪?”
“铁柱,冷静点。”林枫按住他的肩膀,“光生气没用。我们要做的是,把我们做过的事情,用谁也挑不出毛病的方式固定下来。你手头那些改造的图纸、数据、维修记录,全部整理好,一份留在你这里,一份……我找个稳妥的地方保管。还有,提高班那几个靠得住的学员,你多带着点,把咱们的核心技术思路和方法,更多地传授给他们。就算有一天我不能公开教了,技术的火种也不能灭。”
王铁柱喘着粗气,重重地点了点头:“俺明白了!林工,你放心,图纸数据俺今晚就开始整理!那几个小子,都是好苗子,俺一定把你教的东西,原原本本地传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枫和苏念卿以拜年为名,又陆续走访了几位像赵青山这样信得过的朋友和骨干学员, subtly 地传递了信息,并做好了相应的安排。他们就像春耕前仔细检查农具、备足种子的老农,在风暴可能来临前,进行着无声而缜密的布局。
夜晚,小院的工作棚里不再有制作展示板的忙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静谧。林枫开始系统地将所有核心的技术资料、数据记录、改进思路进行备份和整理。苏念卿则协助他,将一些特别重要的手稿,用防水的油纸仔细包裹好。
“把这些,还有雷老师留下的笔记,分开藏好。”林枫将几个包裹好的油纸包递给苏念卿,声音压得很低,“不要放在一个地方。”
苏念卿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感觉接过的不仅仅是纸张,更是他们这一年多来的心血和未来的希望。她郑重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知道该放在哪里。”
正月十五,元宵节。县城里有灯会,街上比往常热闹许多。林枫和苏念卿没有去逛灯会,他们早早锁好了院门和工作棚。
屋里,炉火烧得暖暖的。苏念卿煮了两碗小小的、没有馅料的实心汤圆,寓意团圆、圆满。
“吃个汤圆吧,应应节气。”她将一碗推到林枫面前。
林枫看着碗里白糯糯的圆子,又抬头看看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婉宁静的苏念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她不离不弃的感激,有对前路未卜的隐忧,更有一种与她共同面对一切的决心。
“念卿,”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如果……如果以后情况更糟,我可能……会连累你。”
苏念卿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她抬起头,直视着林枫的眼睛,那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和恐惧:“从决定跟你走的那天起,就没想过什么连累不连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林枫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和不确定。他伸出手,越过小小的炕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不再是短暂的触碰或工作间隙无意识的扶持,而是带着明确情感和力量的紧握。
掌心相贴,温度交融。无需更多言语,彼此的心意已在这一握中表露无遗。窗外的明月悄然爬上中天,清辉透过窗纸,与屋内的灯光融在一起,柔和地笼罩着这对在时代浪潮中相互扶持、心意相通的伴侣。
新春的暗流在冰面下涌动,而他们,已经做好了破冰前行的一切准备。无论前方是风雨还是坦途,他们都将携手共进,因为他们的根,早已在共同的理想和深厚的情感中,紧紧缠绕,不可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