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浪潮终于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县城及周边的乡村。空气中弥漫着炙热的阳光、扬起的尘土和新鲜麦秆被割断后散发出的、略带青涩的草木香气。学校放了农忙假,机关单位也抽调人手下乡支农,平日里略显空旷的田野和打谷场,此刻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林枫的夜校自然也暂时停了课。他和苏念卿都投入到了这场关乎一年生计的忙碌中。林枫主要是作为技术指导,穿梭于各个合作社的打谷场和农机站之间,处理那些在超负荷运转下不断出现的小故障,或者指导社员们更有效地使用脱粒机、扬场机。苏念卿则跟着街道组织的妇女队,去一些劳动力紧张的生产队帮忙,做些捆扎麦个、捡拾麦穗的轻省活计。
这天下午,林枫在一个大型打谷场帮忙调试一台新分配下来的、但运转不太顺畅的扬场机。金色的麦粒在机器的轰鸣中被高高抛起,形成一道弧形的瀑布,秕谷和杂质被风吹向一侧,饱满的麦粒则簌簌落下,很快堆成一个小丘。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滚烫的铁皮机壳上,瞬间蒸发。
他看到场边有几个老农,并没有使用机器,而是依旧在用最传统的方式——依靠臂力和手腕的巧劲,用木锨迎风扬场。他们的动作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多年的经验,木锨挥出的角度、力度与风向配合得恰到好处,麦粒与杂质分离得干净利落。
“老师傅,您这手艺真好。”休息间隙,林枫走过去,递上一碗凉开水,由衷地赞道。
老农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嘴,脸上带着朴实的自豪:“老法子啦,比不上你们那铁家伙快,但有时候,这老家伙更听使唤。”他指了指旁边放着的木锨。
林枫心中一动。他注意到,老农使用的木锨柄上,靠近锨头的位置,绑着一圈圈致密的韧草绳,不仅防滑,似乎还能起到一定的缓冲和调节发力感觉的作用。
“老师傅,这草绳是特意绑的?”林枫好奇地问。
“是啊,”老农拿起木锨,摩挲着那圈被手掌磨得油亮的草绳,“用久了,顺手。比光溜溜的木柄得劲儿,干一天活儿,手腕子没那么酸。”
林枫仔细观察着。这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其实是一种非常 ergonomic(虽然他不会用这个词)的改良,能有效减轻长时间劳作对手腕的负担。他立刻想到了手册里“生活巧思”部分,这种源于实践智慧的小改良,不正应该收录进去吗?
傍晚回到家,苏念卿也已经回来,正在灶间忙碌着。她今天帮着捆扎麦个,手上也沾了不少麦芒和尘土,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晕,但精神很好。
林枫一边舀水洗脸,一边兴奋地跟她讲起扬场老农那绑了草绳的木锨柄。
“……就是这样,绑上草绳,握着舒服,还能省力。我觉得这法子好,应该记下来,放到手册里。”林枫用毛巾擦着脸,眼睛发亮。
苏念卿听着,停下切菜的动作,想了想说:“是挺好的。我以前在村里,看人用锄头,也有人往柄上缠布条或者旧绳子,也是图个顺手、不磨手。”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缠什么东西,怎么缠,好像也有讲究。缠不好,反而不得劲。”
“对!就是这个道理!”林枫走到她身边,“所以不能光写个‘绑草绳’,得把怎么选草绳、怎么绑才能又结实又舒服说清楚。这需要经验。”
他看着苏念卿,心中有了主意:“念卿,你明天要是还去帮忙,能不能留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类似的小窍门?特别是妇女们在干活时用的那些,比如怎么捆麦个又快又结实还不勒手,怎么戴草帽更凉快防风……这些细节,我们大老爷们儿平时可能注意不到。”
苏念卿没想到林枫会把这么具体的“调研”任务交给自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感到一种被信任的郑重。她用力点点头:“嗯,我留意着。张婶李嫂她们,干活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晚饭是简单的凉面,配着新下来的黄瓜丝和蒜泥。两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桌旁,就着朦胧的暮色吃着。晚风带来远处打谷场隐约的机器轰鸣和人们收工后的喧闹声。
“今天累吗?”林枫看着苏念卿问道。
“不累,”苏念卿摇摇头,脸上带着满足,“看着金灿灿的麦子堆成山,心里头高兴。”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就是……太阳有点毒,脖子后面晒得有点疼。”
林枫闻言,仔细看了看她后颈,果然有些发红。“待会儿用井水浸过的毛巾敷一下。”他下意识地伸手,想碰碰那发红的地方,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还是收了回来,只叮嘱道,“明天出门,草帽戴低点,或者……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草帽加个遮后面的布帘子。”
他这个下意识的关切和立刻开始思考解决办法的样子,让苏念卿心里甜丝丝的。她低下头,吸溜了一口面条,轻声应道:“嗯。”
金黄的麦粒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而在收获的喧嚣背后,那些源于劳动人民智慧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改良,如同坚韧的草绳,默默提升着劳作的效率与舒适。林枫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光亮,而苏念卿,则成了他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触角,共同编织着那本越来越厚重、也越来越贴近泥土的手册。夏夜的风吹过小院,带着麦香和一丝清凉,也吹动着两颗为共同目标而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