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黑的。
不是夜晚那种黑，是虚空的、吸光的黑。星星像钉在幕布上的光点，不会眨眼，冰冷地亮着。
林恩飘在碎星带里。
太空服头盔里的显示屏闪着绿光，显示氧气存量：71%。他调整喷气背包，避开一块旋转的金属残骸。那东西有房子大，边缘锋利，慢悠悠地转，像死掉的刀轮。
目标陨石在下方。
扫描显示它有热源，微弱但持续。这不正常，陨石不该发热。
林恩降低高度。靠近到五十米时，看到陨石表面有纹路。不是天然裂纹，是刻上去的，沟壑深而规整，组成某种图案。
他停在二十米外，打开扫描仪。
图案在数据库里有匹配记录：星神族早期科考标记，意思是“危险样本，封存勿动”。日期是九十年前。
伊娃博士要的就是这个。
林恩靠近表面，寻找入口。纹路交汇处有个凹陷，大小正好能放下一只手。他把手掌按上去，纹路亮起蓝光。
验证通过？他皱眉。自己不是星神族，怎么通过的？
凹陷处滑开，露出通道。里面是斜坡，通向深处。林恩关掉喷气背包，顺着斜坡滑下去。
通道内壁光滑，像打磨过的金属。滑了大概三十米，脚踩到实地。前方是个圆形空间，中央立着柱形容器，和他之前在实验室炸掉的那个很像，但更大。
容器里泡着东西。
林恩走近，头盔灯照上去。那是个胚胎，人形，蜷缩着。皮肤半透明，能看见内脏轮廓。胸口有银色纹路，是传承者印记，但比正常的复杂十倍。
胚胎突然睁开眼睛。
没有瞳孔，整个眼球是银色的。它隔着容器壁看林恩，嘴巴开合，像是在说话，但没声音。
林恩后退一步。这不是幼体，是更完整的东西。星神族在九十年前就封存了它，为什么现在伊娃博士又要取回？
容器侧面有控制台。屏幕亮着，显示胚胎状态：休眠中。能量读数稳定，但旁边有行小字：同化进度97%。
同化什么？
林恩调出记录日志。大部分文件加密，但有几条可读：
“……样本取自虚空吞噬者核心碎片，与传承者基因融合。融合体展现出稳定能量输出，无排异反应。”
“……实验终止命令来自最高议会。理由：伦理越界。样本封存，永久封存。”
“……但数据证明，融合体可能是终极武器。它能吸收虚空能量，转化，输出。若掌控此技术——”
记录在这里中断。
林恩关掉屏幕。他明白伊娃博士想干什么了。她想重启这个实验，用胚胎制造可控的虚空武器。而孩子们体内的追踪器，恐怕不只是追踪那么简单，可能是某种连接装置，用来给胚胎供能。
得毁掉这东西。
他拔出能量刃，走向容器。但刀尖抵上玻璃时，胚胎动了。它抬起手，掌心贴在容器内壁，正好对着林恩胸口。
银色纹路从它掌心蔓延，透过玻璃，延伸到林恩的太空服上。林恩感到胸口伤处一阵灼痛，像有东西在往里钻。
他低头。绷带下透出银光，伤口里的寄生体残留被唤醒了。
胚胎在吸收他的能量。
林恩挥刀砍向容器连接处。玻璃没碎，但管线断裂，营养液喷涌而出。胚胎在液体中挣扎，银色眼睛盯着林恩，充满怨恨。
警报响了。不是容器警报，是整个陨石内部在震动。封存系统启动，要销毁样本。
林恩转身就跑。通道在闭合，他侧身挤过缝隙，喷气背包全力推进。身后传来爆炸声，热浪推着他冲出陨石表面。
碎星带乱了。
爆炸冲击波震飞了周围的陨石，大块岩石互相撞击，碎片四溅。林恩在弹雨中穿行，一块碎片擦过太空服，划开一道口子。气压警报尖叫，氧气泄漏。
他捂住破口，朝空间站飞。距离三百米，喷气背包燃料剩12%。
头盔显示屏闪烁，通讯频道有信号接入。是小七。
“林恩！你那边——”
“准备撤离。”林恩喘气，“陨石要炸了。”
“可陈默回信了！他说已经出发，六小时后到！”
“等不了。”
一块桌面大的岩石砸来。林恩紧急转向，背包燃料耗尽。他靠着惯性滑向空间站，但速度在降。
小七的脸出现在头盔显示屏角落：“我看到你了！坚持住！”
空间站伸出机械臂，朝他抓来。但距离还有五十米，林恩在下坠。
氧气存量：9%。
他解开喷气背包，用最后一点推力把它掷向身后。背包撞上一块陨石，爆炸的反冲力把他推向空间站。
机械臂抓住了他的腿。
气闸门打开，林恩被拖进去。内门关闭，空气涌入。他瘫在地上，大口呼吸。胸口伤处的银光在消退，但灼痛还在。
小七跪在旁边，撕开他太空服的破口，用紧急补丁贴住。然后她扶起林恩，两人跌跌撞撞跑向主控室。
孩子们已经等在飞船里。石头被大点的孩子背着，还在昏迷。
“所有系统启动！”林恩坐进驾驶座，手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准备脱离！”
空间站开始震动。陨石的爆炸冲击波来了。
小七系好安全带，盯着后视屏幕。碎星带像被搅动的沙堆，大块岩石朝空间站砸来。第一块撞上外壳，整个结构都在呻吟。
“护盾撑不住！”她喊。
林恩拉下脱离杆。对接环爆炸式分离，飞船弹射出去。几乎同时，空间站被三块陨石命中，外壳撕裂，内部模块像玩具零件一样散开。
冲击波追上飞船，船体剧烈摇晃。警报声响成一片，引擎过载，但速度在提升。
他们冲出了碎星带。
林恩关掉不必要的系统，让引擎冷却。飞船在虚空中滑行，身后是仍在扩散的爆炸云。
小七检查了孩子们的情况，然后回到驾驶舱。她看着林恩，后者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
“你胸口的伤……”
“死不了。”林恩调出导航图，“陈默的坐标？”
小七输入数据。屏幕上出现航线，终点是个跳跃点。
“他说在跳跃点等我们。”小七顿了顿，“还有，他发来一段信息，关于伊娃博士。”
林恩抬头。
小七播放录音。陈默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带着干扰杂音：
“……伊娃·科斯塔，前星神族首席生物学家，八年前因违规实验被除名。但情报显示，她仍在为某个秘密项目工作。项目代号‘方舟’，目的是制造可控虚空生物兵器。你们遇到的胚胎是早期样本，她手里还有更多。”
录音停顿，然后是关键信息：
“孩子们体内的追踪器有双重功能。除了定位，还能在特定频率下激活，强行抽取宿主能量。伊娃可能在附近布置了信号发射器，一旦她认为失去样本，就会启动抽取，灭口。”
林恩立刻调出医疗扫描仪，重新检查石头体内的植入物。深度扫描显示，那东西确实连接着主要能量脉络。
“能取出来吗？”小七问。
“需要手术环境，我们没条件。”林恩关掉扫描，“但可以屏蔽信号。”
“怎么屏蔽？”
林恩看向飞船的通讯阵列：“用更强的信号盖过去。但需要能量，很多能量。”
飞船剩余能量：31%。不够。
小七沉默了几秒，然后说：“用我的。”
林恩看她。
“我也是传承者。”小七挽起袖子，露出银色纹路，“虽然不强，但够用。”
“你会虚脱。”
“总比孩子们死好。”
林恩没反对。他修改了通讯阵列设置，把输出频率调到追踪器接收波段。然后他接出一根导线，末端是接触电极。
“手。”
小七把手放在电极上。林恩启动程序。
能量从她体内抽出，顺着导线涌入阵列。通讯器发出高频嗡鸣，信号强度条开始爬升。小七咬紧牙，脸色变白。
20%……40%……60%……
孩子们所在的货舱里，几个孩子突然抽搐。他们胸口的皮肤下，银色光点闪烁，然后熄灭。
信号屏蔽生效了。
小七瘫倒在椅子上，呼吸急促。林恩拔掉导线，给她注射能量补充剂。
“睡会儿。”他说。
“你伤更重……”小七声音虚弱。
“我习惯了。”
林恩设置好自动驾驶，然后靠在椅背上。胸口伤处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但他没闭眼。他盯着星空，看着跳跃点越来越近。
远处，爆炸云还在扩散。在那些碎片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陨石。
是个轮廓，细长，多节，像虫。它钻出废墟，朝飞船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潜入虚空，消失不见。
林恩坐直身体，放大监控画面。但那里已经空了。
他调出数据库，搜索类似生物特征。结果匹配：虚空吞噬者幼体，侦察型。
伊娃博士不仅想要胚胎，还在附近布置了幼体。她是在用他们做诱饵，测试幼体的猎食能力。
飞船接近跳跃点。前方出现一艘中型舰船的轮廓，船身有传承者标记。
陈默到了。
林恩打开通讯频道。陈默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比记忆中苍老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
“看到你们活着，真好。”陈默说，“准备对接，医疗队已经待命。”
飞船缓缓靠近。对接通道连接时，林恩最后看了眼星空。
那个幼体消失的方向，正是星神族核心星域所在。
狩猎还没结束。
只是猎人和猎物的角色，越来越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