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找不到顾小怜还麻烦的事情是：知道她现在深海归墟，可不知道怎么把她带回人间。
因怕龙三和钟离学此行会暴露行藏，烟霞也不便插手，所以子龙要他们三人秘密跟随，非到必要时，不用出手相助。
子龙站在东海之畔，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昨天晚上顾老爹顾婆婆愁苦的模样又浮上心头，他叹了一口气，“归墟……”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名，那个据说是他的来处，终于要去那里走一趟了。
烟霞站在他身侧，素白的长裙在风中翻飞如蝶：“龙族与世隔绝，归墟更是龙族禁地。我师父守素真人虽修行千年， 却也从未踏足。”
“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小怜带回来。”子龙目光坚定，“起码让他们可以见女儿的最后一面。”
烟霞轻叹一声：“你可知带走小怜的是谁？龙丙，龙泉长老的三儿子，在龙族中地位尊崇。而你……”她顿了顿，“你的前世虽是龙威，战神之名响彻四海，但今生你只是子龙，一个凡人。”
子龙道：“我还真是跟三太子有缘，龙三就是排行第三。”
龙三道：“此三太子非彼三太子，龙丙三太子是龙威的副将，在龙族战功赫赫，是整个龙族的骄傲。加之他的父亲又是龙泉长老，他的地位是尊贵无比的，可不是我这个小小的太湖三太子可比的。”
钟离学道：“这么重大的任务，终究要子龙兄你独自面对。我等真是惭愧！但是归墟可不是等闲之地，你可有把握吗？”
子龙沉默片刻，才道：“总要试一试。”
烟霞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的鳞片：“这是龙鳞令，或许能在归墟护你一时。记住，归墟不在四海之内，而在虚实之间，需以特殊方法才能抵达。”
三日前，几人就已经来到了东海。这日，子龙按照烟霞指示，在月圆之夜来到东海最深的漩涡处。他手握龙鳞令，纵身跃入翻腾的海水。旋涡将他卷入深海，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在他以为将要窒息时，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这不是寻常的海底世界。
跟传说中的幽深黑暗完全不同，归墟的天空是流动的七彩光晕，无数水珠如星辰般悬浮在空中，折射出迷离的光芒。巨大的珊瑚树如同森林般蔓延，各色鱼儿在枝杈间游弋。远处，水晶宫殿巍峨耸立，檐角悬挂的明珠照亮了整个海底世界。
“来者何人？”两名龙族守卫拦住去路，他们身着银甲，额上龙角闪烁着寒光。
子龙出示龙鳞令：“在下詹子龙，求见龙丙太子。”
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在此等候。”
不多时，守卫返回，领着子龙穿过层层宫门，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前。宫殿内更加辉煌，珍珠帘幕随风轻摇，夜明珠镶嵌在廊柱上，将走廊照得如同白昼。
在正殿中，子龙终于见到了龙丙。
这位龙族三太子斜倚在白玉榻上，一袭玄色长袍绣着暗金龙纹，容颜俊美却带着几分倨傲。他手中把玩着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看见来人，他的脸上还是有被触动的痕迹。虽是一瞬间的表情，子龙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子龙知道，他必是跟龙威非常熟悉，如今看见自己这个转世的人类，不免有感慨。他的表情，跟龙泉长老第一次看见自己时的很相像，如此一来，子龙反倒放下心来。
“你就是詹子龙？”龙丙的声音清冷，“你来，是为了多管闲事的吗？”
子龙压下心中的急切，行礼道：“见过三太子。顾小怜的父母无端丢了女儿，昼夜悬心，日夜思念，恳请三太子允许她回家探望。”
龙丙终于抬眼，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悦：“小怜现在很好，比在人间好上千百倍。那些凡尘往事，不提也罢。”
“骨肉亲情，怎么能轻易割舍呢？”子龙忍不住上前一步，“顾老爹因思念成疾，卧床半月有余，顾婆婆也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够了。”龙丙挥手打断，“小怜已不记得那些前尘往事，何必徒增烦恼？”
子龙心中一沉：“你抹去了她的记忆？”
龙丙唇角微扬：“这是为她好。凡人的记忆太过脆弱，留着也是痛苦。”
就在这时，偏殿珠帘轻响，一个身着水蓝长裙的女子款步走出。子龙呼吸一滞，跟顾氏夫妇描述的不同，顾小怜并不是普通周正的姿容，不知是归墟的化妆技术高超，还是顾小怜原本就美，装扮起来的顾小怜容貌绝美，服饰华丽至极。
“丙哥哥，这位是？”小怜轻声问道，目光掠过子龙，没有丝毫停留。
“你就是顾小怜吧？”子龙笑着走上前去，“你这么美，怎么你爹娘只说你长得周正呢？这么美的女子，我总共没见过几个，也难怪三太子这么痴迷。”
小怜茫然摇头：“你在说什么？我自小在归墟长大，何来人间爹娘？”
龙丙满意地微笑，起身揽住小怜的肩：“去吧，你不是说要去看今日新开的珊瑚花吗？”
望着小怜远去的背影，子龙叹了口气道：“三太子，你把她圈禁在原本不属于她的地方，焉知她知道真相后不会恨你？好，这些都不论。即便不能带她回去，至少让她见父母一面，让他们老两口知道女儿还活着也是好的……”
“前世，你可没有这么爱管别人的事情，”龙丙冷冷地说道：“而且归墟规矩，凡人不得擅入。而小怜既入龙族，便再不能踏足凡尘。”
“就一面！”子龙几近恳求，“只见一面，我立即送她回来。”
龙丙冷哼出声，“她的爹娘没有本事来，就请了你这么一个威风的外援，可，你凭什么呢？你是小怜的什么人？凭什么把她从她的夫君身边抢走？”
子龙苦笑：“你也知道她爹娘是没本事的凡人，你自诩是她的夫君，这谁知道？顾家村人人只知道她顾小怜嫁给了柳林铺周家的儿子，连她的亲生父母都没有见过你，你说是小怜的夫君你就是啊？起码顾小怜的父母不会认你，你又凭什么把她硬留在这里？”
眼见龙丙就要发火，子龙赶紧安抚道：“我向你保证，只让小怜回去顾家村一趟，见了她的父母，即刻给你送回来好不好？”
龙丙转身，金色瞳孔中已现怒意：“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在归墟讨价还价？若不是看在你前世是龙威的份上，你连站在这里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殿内气氛陡然紧张，几位龙族侍卫按剑上前。
子龙深吸一口气，知道谈判已无可能。他缓缓抽出背后的龙泉剑，剑身嗡鸣，寒光流转：“看来只有打了。打一仗，谁赢了听谁的，怎么样？”
龙丙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威将军，你做了凡人，说话倒是有趣很多。”他袖袍一拂，脸色骤变，“可惜你现在只是区区凡人，也敢在归墟动武么？拿下！”
侍卫一拥而上。子龙剑尖轻点，身形如游龙般在众人间穿梭。令他惊讶的是，这些龙族侍卫的招式在他眼中竟如此缓慢，仿佛本能就知道该如何破解。
“果然不愧是龙威转世。”龙丙冷哼一声，从玉榻上缓缓起身，准备亲自出手。
只见龙丙的玄色长袍无风自动，掌心中凝聚起幽蓝色的光芒。随着他抬手一挥，整个大殿的水流突然变得汹涌澎湃，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子龙感到呼吸一窒，动作慢了半拍。龙丙的掌风擦着他的肩头而过，带起一串血珠。
“三太子亲自出手了！”侍卫们纷纷后撤，让出战场。
龙丙凌空踏出一步，脚下泛起涟漪。他没有动用兵器，只是双掌翻飞，掌风便如实质般压向子龙。那不是简单的气流，而是凝聚了龙族神力的水之精华，每一掌都重若千钧。
子龙举剑相迎，龙泉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剑气与掌风相撞的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大殿剧烈摇晃，悬挂的明珠相互撞击，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响声，仿佛在为这场战斗奏响战鼓。
“你的剑法居然还在，可惜力气差得太远。”龙丙的声音冷若寒冰。
他双掌合十，然后缓缓拉开，掌间凝聚出一柄完全由水构成的长枪。那长枪通体透明，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水枪破空而来，速度快得超出肉眼所能捕捉的极限。
子龙几乎是凭借本能横剑格挡。龙泉剑与水枪相撞的瞬间，他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染红了剑身上的龙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连连后退，每一步都在玉石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这就是龙族的力量吗……”他喘息着想，手臂因过度用力而颤抖。
但龙丙的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水枪在他手中千变万化，时而化为长鞭缠绕，时而化为利箭飞射，时而又散作漫天水雾，让人防不胜防。
子龙咬紧牙关，龙泉剑舞得密不透风。剑光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屏障，将水枪的每一次攻击都勉强挡下。幸亏有无忧公子装护体，倒不至于重伤，但虎口的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渗出，在水流中晕开淡淡的红色，伤口不大但看起来很惊人。
数十回合过去，子龙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上布满汗珠。凡人之躯终究难敌龙族神力，他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每一次挥剑都变得无比艰难。
“放弃吧。”龙丙凌空而立，掌心再次凝聚起耀眼的光芒。这一次的光芒比之前更加炽烈，整个大殿都被映照得如同白昼。“这一击，你接不下。”
那光芒逐渐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其中隐约可见龙形游动。光球周围的水流开始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大殿内的桌椅、装饰被旋涡卷起，瞬间粉碎。
子龙拄剑喘息，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但他望着那越来越大的光球，却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想起了顾老爹浑浊的泪眼，顾婆婆日夜守在村口的佝偻身影，想起了他们见到小怜后重新绽放的明媚的笑容……
“承诺未践，岂能后退！烟霞！龙三！钟离学！记得无论如何也要把顾小怜带回顾家村，见一见她的爹娘！”他大喝一声，龙泉剑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剑身上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龙吟之声响起。
龙丙脸色微变：“龙泉剑？怎么可能……”
一滴血从龙丙的指尖滴落，在玉石地面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整个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住手！”
一位白发老者出现在殿中，手持龙首杖，不怒自威。所有龙族纷纷跪拜：“参见龙泉长老。”
龙泉长老目光如电，先看向龙丙：“私带凡人入归墟，你可知罪？”
龙丙低头：“父王，小怜她……”
“不必多言。”龙泉又转向子龙，目光在龙泉剑上停留片刻，“威将军，别来无恙。”
子龙一怔：“长老认错人了，在下是詹子龙。”
长老微微摇头：“魂魄虽转，剑心未改。此剑乃我五位长老的护心鳞片所化，若非龙威本尊，如何能唤醒龙泉剑灵？”
龙丙急道：“父王，小怜与我两情相悦……”
“住口！”长老厉声道，“抹去凡人记忆，强留归墟，这就是你的两情相悦？”
殿内一时寂静。子龙收剑行礼：“长老明鉴，在下别无他求，只愿小怜能与父母一见。”
长老沉吟片刻，忽然对殿外道：“孩子，你都听见了，该你自己做决定。”
珠帘再次掀起，小怜缓步走出，眼中泪光闪烁：“丙哥哥，你为何……为何要骗我？”
龙丙面色大变：“小怜，你……”
“我的记忆，今早便恢复了。”小怜泪如雨下，“我只是在等，等你自己告诉我真相……”
原来，今早子龙一进来，就有人向龙泉长老汇报了，龙泉召见了小怜，并恢复了她的记忆，她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小怜转向子龙，深深一拜：“子龙大哥，谢谢你冒险前来。我……我愿意随你回去见爹娘一面。”
龙丙还要阻拦，却被龙泉制止：“缘分不可强求，若她心中有你，自会归来。”
离开归墟的路上，小怜一直沉默。直到回到润州，望见顾家村的炊烟，她才轻声开口：“子龙大哥，其实……我是自愿留在归墟的。”
子龙愕然。
“回门那日我失足落水，是龙丙救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忘记烦恼，去一个无忧无虑的地方……”小怜苦笑，“那时娘亲病重，爹爹欠下巨债，才急匆匆将我嫁出去，我又埋怨周家待我冷淡刻薄，我一时糊涂……”
子龙长叹：“无论如何，先见过二老再说。”
当小怜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顾婆婆手中的水盆砰然落地。顾老爹踉跄着从屋里冲出，一家三口相拥而泣。
看着这一幕，子龙悄然退到一旁。烟霞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事情既了，我们该走了。”
“龙丙会善罢甘休吗？”
烟霞望向远天：“缘分之事，谁说得准呢？不过经此一事，龙泉长老必定会约束龙丙。至于小怜的选择……就交给她自己吧。”
子龙摇了摇头，道：“前世的事，我并非完全不记得，只是没想到龙丙也有情根深种、为爱疯狂的一天。”
龙三和钟离学向子龙深深地鞠躬，道：“这件事，如果不是无忧公子出手，怕顾老爹顾婆婆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女儿，我等代表他们深谢你的大恩大德！”
子龙也行礼道：“我们是朋友，道谢的话会不会太见外了？哪天若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难道你们会袖手旁观么？”
钟离学点头，“若无忧公子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天涯海角，我们也会赶过来相助的。”
龙三微笑，对子龙道：“你倒是深得他心，他这几天对你说的真心话，都赶上几个月跟我说的了。”
几人就在顾家村分别，龙三和钟离学继续向南方游历，而子龙、烟霞、青萍和仁杰则要返回长安。
就在向顾家人道别后，突然地，一阵海风在身后吹拂而来，带来了远方的丝丝缕缕的气息。子龙知道，他与龙族的缘分，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长安，那个给了他官职、名誉和无限荣宠的地方，也带给了他无限的烦恼，依着子龙的性子，只想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