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江去投奔飞刀门的那天,是一个小阴天,他寅时开始从家出发,走到靠近紫金山的地方,一共走了大约两个半时辰。
他走到道边的一棵大树边稍作歇息,拿出布袋里媳妇儿烙的一张饼,嚼了几口,觉得口干,左右观瞧,也没有一口水可以喝的,正干咽着,道上走过来一个人。
此人衣着一身浅蓝色的华服,腰间束着三色绒线的丝绦,丝绦上挂着荷包、香囊、佩玉一应物件,那人脚上是一双白底黑面的登云靴,背后背着一把长长的宝剑,那人缓缓走来,说不出哪里不妥,就是觉得他的装扮充满了矛盾和不协调。
他看见了吃饼的冯三江,就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小哥,这里离紫金山还有多远?”
冯三江回他道:“这里就是紫金山的地盘了。”又拿手指着远处的山峰,道:“喏,那个最高的地方就是头陀岭,是紫金山最高的地方。”
“小哥可是住在这里的?知不知道飞刀门所在?”
“你也去飞刀门?”
“是啊!在下余侠玉,敢问小哥尊姓大名。”
“我叫冯三江,家人都唤我三郎。”
“那我也唤你三郎吧?咱们一起走可好?”
这是冯三江在紫金山遇到的第一个人,余侠玉自称自己是长安人,来金陵投奔舅舅,就是为了加入飞刀门。
“飞刀门已经这么有名了吗?连长安都知道了?”
“这倒不是,我是在舅舅家玩耍,偶然听到表哥他们提起飞刀门,是远近闻名的大门派,威武霸气,我倾慕得很,就想来投奔。”
“你可学过拳脚功夫?”
“小的时候学过一点皮毛,你呢?你也是来投奔飞刀门的吗?”
“我,我没有你那么本事,家里没有活计,我听说飞刀门现在广收门徒,就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去混口饭吃。”
两人既要到飞刀门拜山门,侠玉问三江,“你可带了什么像样的礼物吗?”
三江有些难为情,道:“我家拮据得很,出门时我媳妇儿烙了两张饼,其他别的东西一概没有。”
侠玉道:“也罢,谁叫我们有缘呢,我呀,带了一个玉佩,准备送给飞刀门掌门的,到时就说是我俩一起送的,好不好?”
三江摆手道:“那不好!既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们今日才认识,你说礼物有我的份,也不好跟人解释。你自送就是了,我没有关系。”
余侠玉的舅舅家就住在金陵城中,吃了早饭,表哥套了马车送他过来的。余侠玉怕被人看见说他少爷习性,才央求表哥把他放下,徒步走了几步路,这才遇到了冯三江,要说也是缘分。
此刻侠玉听了三江的话,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道:“也罢,不过三郎,你不用担心,等我们都进了飞刀门,我会罩着你的。”余侠玉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对着三江承诺着,“一上山就遇上了你,咱们这也是缘分嘛,对不对?”
三江笑着点了点头,带着侠玉向紫金山里走去。
飞刀门盘踞此地一百年了,可从未像今朝这么威风,刚到山脚下就遇到一个岗哨,岗哨是一个平地搭建起来的高五六米的木篷子,值卫两人,游哨一人。听说两人是来拜山门的,就指了路,让两人继续朝前走。
前行约百米,又一个同样的岗哨,也不同他们说话,向远处挥了挥旗帜,然后示意侠玉和三江继续朝前走。
侠玉低声道:“飞刀门好威风!岗哨还用旗语。”
“你懂旗语?”
“我怎么会懂?只是听人说起过,军队里哨岗之间都是用旗语交流。飞刀门的岗哨守卫居然也挥旗,不是旗语是什么呢?”
又前行百米,远远就看见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上写飞刀门三个大字,侠玉赞道:“果然是名门正派才有的派头!”
及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正经的接待处,两间竹屋,竹屋前的场地上摆了一张桌子,桌上面有一本签到薄,一个笔架,几只毛笔和一个砚台。
接待处共有六个人,四个游哨,一个值卫。还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守着那张桌子,看来是专门负责签到事宜的。
等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在签到簿上签了名字,师爷捋着胡须道:“余侠玉,冯三江,你二人既是来拜山门的,那么是拜见我们掌门呢,还是来学功夫呢?”
侠玉回道:“既拜见掌门,也学功夫。”
“学功夫可是要交学费的。”
“我这里有一块上好的玉佩,就是来进献给掌门大人的。”
师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问冯三江,“你呢?”
三江道:“我,我是来看看,能不能加入飞刀门,找个吃饭的营生。”
“哦?你可有什么本领吗?”
“我?我在家是种田的,有力气,笨重的活计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种田的,力气大算什么本领呢?你回去吧,余侠玉可以进去了。”
“哎~师爷,他是跟我一起来的,你看他笨头笨脑的,辛辛苦苦投奔咱们飞刀门这么威风的大门派。今天是第一天来,师爷您通融通融,让他见见掌门人,也许掌门大人看他合眼缘,就留下了呢?再说,咱们门派这么大,以后肯定还要扩充,肯定需要更多的新人,您……”侠玉偷偷塞了几个铜板到师爷的手里。
“他是你的亲戚?”
“呵呵呵,远方亲戚。”
师爷握了握手掌心,叹气道:“罢了,冯三江,你个憨货也是运气好,余侠玉就是你的贵人呐,你跟着他进去吧。至于能不能留下,就看你小子的运气了。”
从签到处走到飞刀门的正殿,需要往上走一段很长的台阶,拾级而上,尽头是一座雄伟的宫殿赫然而立于群峰之间,山中烟雾缭绕,云蒸霞蔚之间,只觉得此殿仙气飘飘,一派不凡的气象。
宫殿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上写:紫?(ya)殿。
进入殿中,还没等三江看清楚,脖颈儿已经被人按住,膝盖骨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折,就只有磕头的份儿。
只听得有人提醒道:“上坐的是我们飞刀门掌门人戴掌门,赶紧磕头。”
三江磕完了三个头,又听见旁边侠玉的声音道:“小的名叫余侠玉,他叫冯三江,今天我们两个是来加入飞刀门的,望戴掌门大人收留。”
“余侠玉,我听你的口音,不是金陵人士。”
“报告戴掌门大人,我是长安人,因舅舅家在金陵,故而来此投亲的,我时常听我表哥讲起飞刀门的威名……”侠玉向掌门人讲述自己如何听闻飞刀门的威名,仰慕至极,所以前来投奔的话,滔滔不绝又说了一遍。
这时三江才得以偷偷抬头观瞧,紫?殿内,数十盏西洋琉璃花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照不亮殿中那抹刺目的紫——掌门人的座椅竟是用整张紫貂皮缝制而成,椅背高耸如帝王冕旒,扶手处更以金线绣着九爪盘龙纹样。
王座下的台阶铺着十数张豹子皮、虎皮,每一张皮都毛色油亮,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最上层的虎皮甚至被刻意拼接成“王”字形状。
王座两侧高悬的鹿头、熊头、豹子头和狼头,并非寻常猎物的战利品,而是被镀了金边,兽眼处嵌着红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殿柱上缠绕着玄铁打造的锁链,锁链尽头却系着前朝玉玺的仿制品,虽为赝品,却仍透着一股不臣之心。
屋中c位坐着一个络腮胡子、面相凶悍的人,正是现在问话的飞刀门掌门人戴掌门。戴掌门端坐王座之上,络腮胡子如钢针般竖立,腰间悬着的不是门派信物,而是一柄刻有“天子剑”三字的短刃。他身后屏风上绘的并非江湖豪杰,而是《山河社稷图》,只是图中城池皆被朱笔圈点,仿佛在谋划一场改朝换代的棋局。
整座紫?殿,奢华中透着森然杀气,每一处布置都在无声宣告:这里不是江湖门派,而是一座微缩的帝王行宫。
“余侠玉,你既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不妨展示出来给我们瞧瞧,也好叫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本领。”
余侠玉抱拳站了起来,道:“谨遵掌门令。”回头对冯三江说道:“三郎兄弟,你配合我一下,我出拳,你躲就是了。”
不待三江回答,侠玉的拳头已经挥了出来,势大力沉,空中似有拳风,三江本能地一缩脖子,险险地躲过了一拳。
然后侠玉第二拳眨眼已在眼前,这次三江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顿时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开花,鼻子一热,鼻血已经涌了出来,三江用手一抹,抹了一手血。
侠玉尚未收势,一个侧踢正好踢在三江的左腿上,紧接着一个扫堂腿过来,顺势把三江横扫在了地上。三江被踢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用手撑在地上,才知道地板是整块的青冈岩,整洁平整,光可鉴人。
三江的鼻血滴在上面,居然凝而不散,显见青冈岩的质地是十足十地好。不说青冈岩极难采集,就算采集到了整块的岩石,要把它削研平整,打磨光滑,再整块运到这半山腰处,一一铺就,可想是一件多么费时费力的工程。
一个江湖组织,居然使用这么讲究的地板砖,三江想,这太不寻常了。
侠玉匆忙过来查看三江的伤势,抱歉道:“三郎你没事吧?你不是说在家做工,力气大么?怎么挡也不知道挡一下的?可摔疼了吗?”
三江道:“余少侠功夫了得,出拳又快,我是没来得及躲,就被撂翻了。”
侠玉道:“戴掌门容禀,三江他在家务农,力气很大。”又飞快地对着三江低声说道:“要想留下来,没有本领怎么行呢?快快献出真本事出来。”
三江愣了一下,随即会意,才又叩头道:“小的可以举鼎。”说完,走到殿中一个铜鼎前,左旋右辅地运气,气沉丹田,稳稳地扎了个马步,大吼一声,竟将那个两百斤的铜鼎举了起来。
虽是稍举,也可见力气大得惊人,三江将铜鼎放回原位,才恭恭敬敬地又鞠了一躬,道:“献丑了。”
侠玉高兴得拍手道:“好!好!大力士!大力士!”
戴掌门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二人都有一些微末的本领在身上,就暂时留下吧。”
好!从那时起一个多月的时间,冯三江就正式加入了飞刀门,成为了这个名声日益响亮的江湖门派的一名小喽啰。
作为一名朝廷的卧底,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冯三江已经向上司陈志伟提供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消息:那个叫“黑山虎”的黑社会组织对外行动其实都是飞刀门做的。
那是在一个非常意外的情况下,三江偷听到的。除此之外并无更多有用的信息了,三江对陈捕头的汇报也仅止于此。
事实上,飞刀门内部处处都透露出一些不寻常的信息,但苦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冯三江只好按兵不动,默默等待时机。
三江日常的工作就是做哨岗的游哨,偶尔会跟着守卫头领到大殿上复命,报告一些山寨中的纪律情况。
跟三江的隐忍等待不同的是侠玉,他性格开朗,为人豪爽不羁,很快就跟飞刀门上下处得非常愉快了。他这样的人,本来就是社牛型的人才,侠玉很快就得以提拔,跟在了二当家的手下,可以跑外勤了。
有一次三江问侠玉:“你到外面都执行什么外勤任务?”
侠玉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到那些达官贵人的家里去吃吃喝喝,拿点儿钱回来。”
三江吃惊道:“到达官贵人家里去吃喝?吃什么?就在人家厅堂上吃吗?”
侠玉道:“那怎么会那?一般宴席都设在偏厅,但菜式肯定都是好的,那次在钟琉王爷家吃得才叫好呢,一色四件的鱼脯,单是摆盘都叫人大开眼界!那味道,怎么跟你形容呢?估计天上的玉皇大帝,也就吃到这个水平吧。”
“你一个人在那里吃?”
“我们跟着二当家去,一共八个人,加上二当家九个人。”
这是三江第一次听到钟琉王爷的名号,他不禁好奇道:“钟琉王爷是谁?咱们二当家怎么会到王爷家做客的?”
“钟琉王爷听说是当今皇上的表哥,你没有听说过很正常,那些真正的贵族都很低调。”
“二当家的可真了不起,能跟皇上的表哥攀上亲戚。”
“那倒不是,照我看,二当家的好像对钟琉王爷毕恭毕敬,像奴才一样。”
“不是吧,既然是奴才,为什么又给你们吃那么好的吃食呢?而且你说还拿钱了。”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奇怪,我也没想那么多。下次跟二当家出去的时候,我找机会问一问。”
“可别!这本来不是我该问的,让二当家听说我这么爱打听,该怪罪了。”
“不怕,我不说你就是了,我平时问什么,二当家没有不回答的,相当宠爱我那。”
“也好,侠玉你把外面的事情讲给我听,也算打开了我的见识,以后我如果有机会跟着你出去做事,也不会傻傻地不知道怎么应对。”
“放心吧,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一定会告诉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