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从地脉深处传来的震动,不再是轻微的颤栗。
它变成了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在潮音山的地底深处,愤怒地翻滚、咆哮。
张玄远脚下的崖壁开始剧烈地摇晃,碎石簌簌滚落,他不得不躬下身子,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冰冷的岩石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空气中的灵气,疯了。
它们不再温顺,而是变得狂暴、驳杂,像无数把看不见的刀子,胡乱地切割着空间。
张玄远只是吸了一口,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潮音山上空那道青色的身影上。
王成象老祖。
他依旧悬停在那,双手平举,掌心向下,像是在用肉身强行镇压着整座山脉的躁动。
可张玄远看得分明,这位紫府老祖的身躯,正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坟起,虬结在一起,汗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滑落,滴下,却在半空中就被紊乱的灵气绞成了虚无。
王成象在咬牙死撑。
可整片天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
护山大阵那层原本厚重如水的光幕,此刻变得稀薄、扭曲,表面浮现出一个个巨大的、旋转的灵气漩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大阵,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九道刺目到极致的白光,自远处洪山宗的阵地冲天而起,像九颗倒射而回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狠狠撞向光幕最薄弱的几个节点!
没有巨响。
只有一种让神魂都为之撕裂的尖锐嗡鸣。
张玄远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一口气没上来,眼前瞬间发黑。
那九道白光撞击之处,护山大阵的光幕,像是被滴了浓酸的薄纸,无声无息地融化出九个巨大的窟窿。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裂痕,以那九个窟窿为中心,像闪电般疯狂蔓延开来!
咔嚓……咔嚓嚓……
那声音,比任何雷鸣都更让人心胆俱裂。
最后,在一声仿佛天地都为之静止的巨响中,笼罩了潮音山数百年的护山大阵,轰然破碎!
无数璀璨的光点,如一场盛大而悲哀的流星雨,纷纷扬扬地洒下,然后熄灭。
庇护,消失了。
“杀!”
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再无阻隔。
数十道身影,如同出闸的猛虎,从洪山宗的阵营中一跃而出,为首的几人,更是直接踏空而起,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让张玄远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紫府修士!
不止一个!
为首那人,一身黑袍,面容阴鸷,嘴角挂着一丝冰冷而残忍的笑意。
他只是随意地朝潮音山顶扫了一眼,那目光就如同一把淬毒的刀子,刮过在场每一个守山修士的脸。
何振则!洪山宗的紫府长老!
张玄远的心,沉到了谷底。
何振则的目光,与苦苦支撑的王成象在空中对撞,迸射出无形的火花。
他甚至没有急着动手,只是抬了抬手。
他身后,潮水般的洪山宗筑基修士,便嗷嗷叫着,朝着阵法缺口和那些刚刚被轰开的通道,疯狂地涌了进来。
屠杀,开始了。
“结阵!守住!为李师叔争取时间!”有青玄宗的内门弟子声嘶力竭地吼着。
可太晚了。
洪山宗的修士数量是他们的数倍,又是含恨而来,攻势如疯似魔。
几个呼吸间,外围的几处防线就被冲垮,惨叫声此起彼伏。
张玄远眼睁睁地看着几名面孔还很稚嫩的练气弟子,被数倍于己的敌人淹没,连法器都没来得及祭出,就被乱刃分尸。
就在此时,一道璀璨的剑光,如长虹贯日,从潮音山主峰上悍然冲出!
“孽畜!敢尔!”
一声怒喝响彻云霄。
是李子恭!青玄宗的另一位紫府长老!
他的剑光没有去拦截何振则,而是如一道天罚,狠狠劈入敌方修士最密集的人群之中!
剑光炸开,血肉横飞,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
李子恭的身影出现在那片空地上,他一把捞起幸存的几个吓傻了的练气弟子,将他们向后方甩去,自己却不退反进,手中长剑挽出一片森然的剑幕,再次迎向了扑上来的敌人。
他知道自己不是何振则的对手。
他选择用自己的命,去为这些宗门的后辈,多换取哪怕一息的生机。
那道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的剑光,像极了一支在风暴中决绝燃烧的蜡烛,明亮,却充满了悲壮。
张玄远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来。
他看着李子恭被越来越多的敌人围困,看着那片剑光越来越黯淡,一股血腥气直冲脑门。
冲上去?
然后像那些练气弟子一样,被瞬间撕成碎片?
不能。
一幕熟悉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在他眼前闪过。
西河坊,那场冲天的大火,染红了半边夜空的血,还有那些倒在血泊里,再也站不起来的族人。
那一次,他也是这样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一次,不一样了!
张玄远眼中的悲怆与无力,在瞬间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狠戾所取代。
他猛地转身,冲到那几个因为恐惧而缩在一起的张家族人面前,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一名族叔的衣领。
“别他娘的在这等死!”他压低了嗓子,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都给我散开!两人一组,别硬拼!找那些落单的、受伤的下手!用毒!用符!用你们能用的一切!打完就跑,换个地方!活下去,听懂了吗!”
那几个族人被他眼里的凶光吓得一个激灵,愣愣地点头。
“滚!”
张玄远一把推开他们。
族人们如梦初醒,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像几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散开,消失在周围的断壁残垣和乱石之间。
整个战场,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腥的绞肉机。
天空之上,是紫府修士毁天灭地般的斗法,每一次碰撞,都让大地为之震颤。
地面之上,是筑基修士的生死搏杀,法术的光芒与飞溅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法器碎裂声,汇成一片末日的交响。
张玄远像一头孤狼,伏在一块被削掉半边的巨岩之后,冰冷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快速地在战场上搜寻着。
他的目标,不是那些杀得兴起的筑基后期修士,也不是那些聚在一起的队伍。
他在找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一击毙命的机会。
很快,他的视线定格了。
不远处,一个洪山宗的筑基中期修士,刚刚一刀劈死了一名吴家的修士,正一脸狞笑地准备去摘取对方腰间的储物袋。
他离自己最近的同伴,有三十丈远。
就是他了。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张玄远心底悄然凝聚。
他的手,缓缓探向了腰间的储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