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血腥气,吹得人几欲作呕。
吴家那位名叫吴像文的筑基修士,此刻正站在一片狼藉之中。
他身前的地上,那枚碎裂的符宝残片,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像是几块不起眼的红色碎石。
他想对刚刚收剑回鞘的胡家家主胡伯玉说点什么。
一句“多谢援手”,或者别的。
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血块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胡伯玉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这位九桦山的家主,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又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天空,仿佛在确认时辰。
然后,他一言不发,对着身后的胡家子弟一摆手,转身就走。
那背影,像一把劈开冰块的刀,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吴像文染血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满山的死寂,比刚才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更让人心头发冷。
张玄远靠着冰冷的崖壁,终于缓过一口气。
胸口的灼痛感还在,但活下来的感觉,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恍惚。
他看着胡家人头也不回地离去,心里没什么波澜。
修真界,本就如此。
人家出手是情分,不是本分。
这份人情,将来吴家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可一股莫名的燥意,却在他心底悄然升起,像野草一样疯长。
那群洪山宗的修士,就这么跑了?
被一枚符宝吓破了胆,死了三个筑基,就夹着尾巴逃了?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饿狼,在逃命的路上,如果遇到一群手无寸铁的羊,它会做什么?
它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把自己的恐惧和愤怒,加倍发泄在那些更弱小的存在身上。
张玄远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潮音山的方向。
那是山下凡俗城镇所在的位置,也是张家、吴家等依附于天台峰的小家族,其凡人亲族聚居的地方。
风向似乎变了。
血腥味里,夹杂了一股更浓重、更污浊的恶臭,像是屠宰场放了几十天没收拾的味道,顺着山谷,幽幽地飘了上来。
不对劲。
距离太远,肉眼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边山脚下,似乎聚集了很多人,像一群围着什么的蚂蚁。
张玄远不再犹豫,他走到燕来峰一处向外凸出的绝壁边缘,深吸一口气,双目之中,一缕淡淡的紫气悄然流转。
紫气神光。
这门得自《黄庭道论》的瞳术,耗费不了多少灵力,却能让他看得更远,更清。
视野瞬间拉近、拔高。
三十里外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他看到了潮音山下那片空地,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修士。
那些人脸上,挂着同一种表情。
惊恐,恶心,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呆滞。
他们围着什么?
张玄远的视线越过人群,投向中央。
那是一个……土堆?
不,不是土堆。
那是一颗颗人头,被胡乱地堆砌在一起,垒成了一座三丈多高、散发着冲天怨气的“京观”。
鲜血还没干透,顺着头颅与头颅的缝隙往下流淌,将下方的泥土浸染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最顶上的一颗头颅,张玄远有点印象。
是柳城马家的一个管事,前几天他还跟着二长老去马家送过东西。
此刻,那张脸上满是死前的错愕,双眼圆瞪,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京观。
洪山宗用马家和朱家,这两个连练气后期修士都没有的小家族的血,筑起了一座京观。
他们是在示威。
是在告诉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他们就算战败,也有能力让你们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张玄远的呼吸骤然停滞。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他的目光,像疯了一样,在那座由数百颗头颅堆成的肉山上,疯狂地、一颗一颗地扫视着。
他不是在看那些死不瞑目的脸。
他在找。
找张家人特有的衣领样式,找那些他从小看到大的、熟悉的面孔。
他的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视野因为过度集中而开始阵阵发黑。
没有。
这颗不是。
那颗也不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身旁的岩石,指甲断裂,鲜血渗出,他却毫无所觉。
当他的目光扫过最后一颗位于底层的头颅,确认上面没有任何张家的印记时,那根在心口绷到极致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一股巨大的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张玄远的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急忙用手撑住崖壁,这才勉强站稳。
眼眶里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往上涌,他猛地仰起头,死死盯着灰蒙蒙的天空,强行把那股酸涩压了回去。
不能哭。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那感觉,就像是整片天空都塌了下来,狠狠压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
燕来峰上,所有劫后余生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在这一瞬间脸色煞白,修为稍弱的,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张玄远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巨龙盯上的蝼蚁,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股威压的源头——潮音山的方向。
一道青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踏空立于潮音山上空,正好就在那座京观的正上方。
是青玄宗的王成象老祖!
这位紫府老祖须发戟张,一身青袍在狂风中无声鼓荡。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头,俯视着下方那座由鲜血和头颅铸成的“杰作”。
山巅的阵旗,被他散逸出的气息压得向地面弯折,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
王成象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远处仓皇逃窜的洪山宗余孽,也扫过了燕来峰上每一个幸存者的脸。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九天之上的神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血债,当以血偿。”
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那座京观。
“今日之失,他日,十倍奉还!”
“十倍奉还!”
这四个字,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被恐惧和绝望浸泡得冰冷的枯草。
山峰上下,所有还站着的修士,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法器,指节捏得发白。
他们眼中的恐惧还未散去,但在那恐惧的深处,一簇簇幽暗的、名为仇恨的火苗,被点燃了。
王成象话音落下,缓缓收回手指。
可就在此时,张玄远敏锐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一股晦涩而狂暴的气息,仿佛被王成象那含怒的一指所惊动,正从潮音山的地脉深处,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