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春樱拉着随邢容一道来的仆妇,热情道:“我名唤春樱,不知该怎么称呼阿姊?”
“浅秋。”她嘴上回答着春樱,视线却不住往二楼雅间飘去。
“你的名字真好听!”春樱抵掌而笑。
“贱名而已,”浅秋面上浮起淡淡笑意:“不值得妹妹夸赞。”
春樱闻言,拉过她的手:“阿姊才是谦虚了。”
二人行至柜台前。
柜面上整齐地码着写有菜名、糕点名及酒名的木牌,木牌上字迹娟秀,墨迹清晰,每个名字都十分雅致,叫人读起来便唇齿生香。
春樱见身旁的浅秋心不在焉,仍是不住地回头看向二楼,她垂下视线,面上泛起薄红来。
掌柜打眼瞧见她,心下浮起些熟悉之感,但酒楼人来人往,食客络绎不绝,一时倒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她。
又过了会儿,见她神情似乎有些尴尬,不由客气询问:“二位小娘子,可需要小人为您介绍下咱们丰乐楼的特色菜?”
春樱绷直的脊背缓缓松弛下来:“菜肴便不必介绍了,我们小娘子想用些茶点,烦请掌柜的为我二人推荐一二。”
掌柜笑着应下,他敛袖自一旁拿来一块木牌置于春樱身前,面上堆着笑:“这道红豆酥外皮酥脆,红豆馅儿饱满甘甜,但入口却不甜腻,不是在下夸大其词,实在是来我丰乐楼用过饭的小娘子便没有不夸赞的。”
春樱的视线落在木牌上片刻,随后拧眉摇了摇头:“不成,我家小娘子吃不得红豆。”
“为何?”浅秋有些疑惑。
“每次吃带有红豆的菜肴,便会起一身疹子,又痒又红。”春樱将那木牌推远些,面上尽是拒绝之色。
“那山药糕如何?”
“味道太过寡淡,小娘子也不爱吃。”
“杏仁酥?”
“会掉屑,小娘子敬重李夫人,怎好在她面前失仪?”
“枣泥糕如何?”
“太甜腻了。”
掌柜:“……”
春樱皱了皱鼻子,她一连推拒了掌柜推荐的数道点心。
下楼来已有一炷香之久,见她仍未能选到合心意的点心,浅秋不由有些心急。
她凑近春樱,“好意”提醒:“春樱妹妹,小娘子们在雅间怕是等急了。”
“不会,”春樱浅浅一笑:“我家小娘子与你家夫人一见如故,想来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浅秋自然知道,也是因此才心急火燎,唯恐错过有价值的消息,回去还得挨老夫人的骂。
老夫人视财如命,平日里寻到错处便克扣仆从的月俸,今日若是她办不好这差事,又得被她克扣银钱。
春樱似乎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浅秋在,她忙将她拉近些:“瞧我这记性,险些将阿姊给忘了。你快帮着我一道瞧瞧,夫人平日里爱吃何种糕点?”
浅秋从未在邢容身边伺候过,自然对她的喜恶一无所知,她干笑一声,胡诹道:“我家夫人素来勤俭持家,对吃食倒是不大挑剔。”
本以为春樱闻言,定会快些拿主意,谁成想她眉心拧得更紧:“那倒是不好办。”
“好办,妹妹随意挑几道点心呈上雅间即可,”浅香急急开口:“想来……想来你家小娘子与我家夫人定然意不在点心。”
“还是阿姊通透!”春樱眸光一亮,仿佛真被指点了一般。
浅秋见她终于挑中了几道点心,才欲松口气,便见春樱犯了难,她又看向浅秋:“不知李夫人饮得惯何种茶水?”
……
堂下发生了何事,雅间中的许鸣玉与邢容自然一无所知。
许鸣玉为邢容仔细解释了大齐律例中关于采买仆从的相关条例,果见邢容眼中满是感激。
她伸出手,紧紧握着许鸣玉的手臂:“裴小娘子,我当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不必言谢,举手之劳。”许鸣玉冲她微微一笑,以示安慰:“我听兄长提起,如今侯府世子也牵扯在泄题案中,但官家似乎不准允刑部审问于他,如此一来,李大人身上的嫌疑倒是难以洗清。”
“那是他的命。”邢容收回手,她垂落视线,长睫掩下眸中嫌恶:“他向来不听劝诫,只日日与那些纨绔厮混,目的便是让这些人身后的家世,有朝一日为他铺路。可他怎知旁人与之交好,亦是看中他的官职,心怀鬼胎。对李广誉这样的人,劝诫无用,只有栽了跟头才能醒悟。”
许鸣玉见她想得透彻,心中对她多了数分欣赏:“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邢容并未立即回答,雅间外鼎沸的人声与她的沉默,对比鲜明。
许鸣玉知道,于邢容这样的闺秀而言,有时不能只考虑个人得失,还需考虑家族的脸面与荣光。
故而她也没有出声催促。
半晌后,邢容抿了抿唇:“实不相瞒,我想与李广誉和离。”
许鸣玉闻言,稍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高兴。
哪怕她才识得邢容不久,二人之间交情不深,但此刻心中却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旧俗纲常如枷锁,轻而易举便困住世间女子的一生,逼着她们顺从、妥协,随后冷眼旁观,任由她们在后宅中耗尽心血。
但眼前这株本会凋谢于泥泞中的花,却有了扎根去阳光下的想法。
“我由衷为你高兴,”许鸣玉神色真诚:“如姐姐这般美好的女子,不该为任何男子虚耗一生。”
邢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许鸣玉说出真心话,大约是久无人倾诉吧。但饶是如此,她也未曾想过眼前这个与自己相见不过两面之人会说出这样一番离经叛道的话来。
女子之间的交情纯粹,有时只是始于一句投机的话而已。
邢容眨了眨眼,瞧清许鸣玉眼底毫不掩饰的笑意,这才柔声一笑:“我可没有你说的那般好。”
“怎么没有?”许鸣玉佯装愠怒。
邢容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连日来的阴霾,在心头缓缓散去。
春樱与浅秋进门时,打眼瞧见二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她有些不解。
不知内情的浅秋倒是并未察觉什么异常。
见她二人回来,许鸣玉看向春樱,佯装不满:“怎么去了这样久?”
春樱忙告罪,神情惊慌不似作伪:“都怪奴婢,瞧见这丰乐楼中糕点名字雅致,一时不知该如何择选,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邢容适时起身:“无碍,左右今日来意,我也与妹妹细说了,还要劳烦妹妹在裴大人面前多为我夫君美言几句。”
“姐姐不必说这样见外的话。”
二人心照不宣地做着戏。
而唯一的看客浅秋,本还因着错过二人之间的交谈懊恼,闻言心中大定!
此间发生之事,又无旁人知晓,回去只需在蒋氏面前将话儿圆过去即可。
“时候不早,兄长快要下值回府,我也该回去了。”许鸣玉与邢容辞别,随即又遣酒楼小厮将糕点包好让邢容带回李府去。
邢容本要推辞,许鸣玉暗暗使劲,面上笑意人畜无害:“快别与我客气,我今日不得空,不能登门拜会老夫人,这些点心姐姐带回去,让老夫人尝尝。”
邢容登时会意,这是要让她回府后,好与蒋氏交差的意思啊!
随即也不再推辞:“妹妹一番心意,我一定带到。”
浅秋上前,自邢容手上接过油纸包。
许鸣玉看着邢容领着浅秋消失在门外,这才看向春樱,俏皮地眨了眨眼:“走吧,咱们现在去赴吴大哥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