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中,柳婉容面色苍白地坐在圈椅中,眼泪似抹不干净一般。
而被人请回府的裴献则双手抱着脑袋,满面愁色,他口中喃喃道:“造孽啊,当真是造孽!”
夏月替柳婉容顺着背,闻言大着胆子道:“老爷夫人,您二位先莫着急。咱们府中好歹还有大爷撑着,他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二爷出事的。”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此言一出,裴献更加生气:“他裴云霄犯了错,却要虚怀前去搭救,这是何道理?”
夏月被他眼中厉色骇住,闻言讷讷道:“奴婢绝非此意,只是……只是……”
柳婉容满面哀色,她推开夏月替自己抚背的手:“老爷这是何意?虚怀是你的孩子,云霄便不是了?”
裴献一甩衣袖,恨声道:“倘若云霄当真败坏我裴府门风,那我便权当未曾生养过他!”
“你还要将他逐出族谱不成?”柳婉容自然也不相让。
许鸣玉见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至今未回,而裴献与柳婉容显然又坐不住了,叹了口气:“如今事实究竟如何,尚不清楚,父亲此刻论罪怕是过早了些。”
柳婉容闻言,转身看向许鸣玉,眼中热泪滚滚而落,她拉过许鸣玉的手,如同抓着根救命稻草一般:“云枝……”
许鸣玉冒用了裴云枝的身份,对这二人是存了些愧疚的,故而只由她抓着,并不挣开。
裴献被她出言一顶,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难堪得紧。
许鸣玉看向春樱,温声吩咐:“去瞧瞧兄长可曾回府?”
“是。”春樱躬身应下,正要转身出门,便见宋含章匆匆赶来。
他行至堂中,敛衽一拜:“见过老爷夫人,见过小娘子。”
裴献见他回府,精神一振:“含章,你来得正好!虚怀他人在何处,快叫他来见我。”
宋含章神情一窒。
许鸣玉将他神情的变化看在眼中,心中直觉不好,不由出声问道:“发生何事了?”
宋含章站起身,眉心紧拧着:“大人他方才被官家召进宫中去了。”
柳婉容闻言,握着许鸣玉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力:“什么?”
许鸣玉不顾手臂上传来的痛楚,只向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见柳婉容手下力气有所松懈,她才看向宋含章:“学子舞弊之事,何时归大理寺管了?”
“不仅是因为舞弊之事,据来大理寺传旨的内侍所言,二爷书箱中被翻出的那份策论,题目与试题一模一样,且瞧那字迹,或是出自裴大人之手。”
裴献闻言,心中大震!
柳婉容软了腿脚,她松开许鸣玉的手臂,怔怔坐入了圈椅中。
许鸣玉紧抿着唇,她突然想起被罚跪祠堂那晚,裴云霄曾向裴闻铮讨教学问一事。
可这策论,如何变成裴闻铮写得了?
裴献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团浆糊,他看向许鸣玉,无措道:“云枝,那份策论为何会是虚怀写的,他为何要这么做?”
许鸣玉闻言,拧眉看向裴献:“父亲此是何意?莫非是怀疑兄长故意写了份策论放入云霄的书箱,害他背负舞弊的名声不成?”
裴献本就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加之心急,此刻已不知该如何出言辩解,只重复着:“为父并非此意……”
许鸣玉来不及与他解释许多,只看着宋含章:“宋大人可知,此次乡试策论的考题是何人出的?我记得南北直隶的主考官,按照惯例,应当是出自翰林院。”
宋含章眼中灵光一闪,他躬身行礼:“属下这便去查!”
“好!”许鸣玉想起什么,又叮嘱一声:“云霄身旁有名书童,将他带回来,我有话要问。”
“是!”
宋含章转身离去。
柳婉容透过朦胧泪眼看着许鸣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云枝,幸而有你在。”
“是啊云枝,”裴献面色好看了些:“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竟然能懂这么多?连乡试由何人出题都知道。”
许鸣玉看着他,面上神情凝重至极:“父亲,我知道的这些事,或不足以叫咱们全家安然度过此次的风波。”
裴献扶住圈椅,强撑着:“无碍,云枝你说,为父活着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
“倘若是学子舞弊,查实之后,云霄最多也不过是此生不得考取功名……”许鸣玉一字一顿。
但话音未落,柳婉容便仓皇开口:“什么叫云霄最多也不过是不能考取功名,云枝你可知功名于男儿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自然知道。”对上那双通红的眼,许鸣玉稍稍放低了声音:“但母亲可知,倘若查实云霄书箱中那纸策论,当真是出自兄长之手,那又是何后果?”
“你直说便是。”裴献看着许鸣玉,手指紧握着圈椅扶手。
“是,”许鸣玉略一颔首,继续道:“倘若那纸策论当真是兄长亲手写的,那他定会被御史狠狠参上一本!”
“参他泄题,参他为胞弟捉刀,参他干扰科举公正!”
她每说一句,裴献的面容就白上一分,这些话尽数说完,他已支撑不住,险些一个踉跄,幸而有仆从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他。
“这些……”裴献眼珠不受控制地胡乱转动,背上冷汗涔涔:“这些罪名,可比学子舞弊,严重多了!”
……
裴闻铮在东华门下了马车,整理好衣冠后,便信步走入皇城之中,面上是半分瑟缩也无。
尹松在后瞧着,心下嗤笑一声,只觉得他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御书房中,已站了许多人。
永历帝赵泽坐在明黄御案后,右手手指紧紧扣在太阳穴上。
御史中丞秦有为站在现中书令曾山敬身后,与周湛相隔不过一臂。
此前,几人已各抒胸意,此刻已是无话可说。
片刻后,李染引着裴闻铮入内来。
裴闻铮行至殿中,掀袍下跪行礼:“微臣见过官家。”
堂中站着的众人听得动静,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了跪在堂中的裴闻铮一眼,又各怀心思得转过身去。
赵泽分明听到了,但他并不叫起。
裴闻铮俯身跪着,膝盖下,凉意透骨而来,他跪了片刻,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晚许鸣玉被罚跪之时,膝盖下可曾垫了蒲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