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中，稳定，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等待。庭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身上，等待着她的决定。
大师兄屏住了呼吸，眼神在林晚和顾宴之间来回移动，充满了紧张和担忧。林正雄依旧铁青着脸，胸膛起伏，但他没有再出声呵斥，只是用那双沉淀了岁月风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孙女。那眼神里，有未消的怒火，有被冒犯的尊严，但深处，似乎也藏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审视。
林晚站在原地，泪水无声地滑落。顾宴的话语还在她耳边回荡——“我来，不是请求您原谅或者同意，而是来告诉您……我顾宴，要娶林晚。”
如此狂妄，如此不容置喙，却又如此……令人心颤。
她看着爷爷，看着这间生活了十几年、承载了她所有欢笑与泪水的武馆。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件兵器，都浸透着她的汗水和记忆。爷爷的养育之恩，师弟师妹们的依赖，父亲未竟的遗志……这一切，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线，牢牢地牵绊着她。
离开？在武馆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在爷爷刚刚遭受了巨大打击，将她“驱逐”的时候？
这无异于一种背叛。
可是，留下呢？留下又能做什么？失去了继承人的身份，她只是一个被“圈禁”在武馆里的、名义上的“孙女”。她无法再以林家长孙的身份去应对债主，去处理武馆事务，甚至无法再名正言顺地教导师弟师妹。她留下的意义是什么？眼睁睁看着爷爷独自扛起一切？看着武馆在债务和流言中沉沦？
而顾宴……他就在那里，为她劈开了一条看似最艰难，却也可能是唯一出路的路。他将所有的麻烦揽了过去，用他那种近乎蛮横的方式，要给她一个“光明正大”。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晚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是顾宴在天台上将她堵住时的嚣张；是他在图书馆顶楼那个青涩而珍重的初吻；是他在暴雨中固执地守在武馆外的身影；是他在“茗香阁”外焦灼等待的眼神；更是刚才，他面对爷爷的怒火，掷地有声地说出“我来提亲”时，那坚定无畏的模样……
他或许霸道，或许行事乖张，但他对她的心，从未掺假。
她也想起了父亲。那个总是笑得爽朗，将一身武艺和这座武馆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却执着地说：“晚晚……武馆……林家拳……不能断……”
她没有忘记。她一直记得。
如果留在武馆，守着这被规矩束缚的方寸之地，眼睁睁看着它衰落，就是遵从父亲的遗志吗？
如果离开，借助顾宴的力量，先活下去，先强大起来，将来再以更强大的姿态回来振兴武馆，难道就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吗？
一个是为了眼前的责任而固守，可能一起沉沦；另一个是为了未来的希望而离开，可能背负骂名，却也可能绝处逢生。
这个抉择，太重，太痛。
林晚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爷爷。爷爷依旧站在那里，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松，固执地守护着他的领地和他的规矩。但他的背脊，似乎比刚才更加佝偻了一些，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她知道，她今天的决定，可能会伤透爷爷的心，可能会让师徒情分产生难以弥补的裂痕。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武馆里所有的气息都吸入肺中，珍藏起来。然后，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动作决绝。
她不再看爷爷，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只一直等待着她的、骨节分明的手。
她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她穿过庭院，走向那个为她而来的少年。
林正雄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顾宴，看着孙女眼中那虽然带着泪光，却已然做出的决断，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挺了一辈子的脊梁，仿佛又弯下去了一分。
大师兄不忍地别过头去。
林晚走到了顾宴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深邃的、此刻只映着她一人倒影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有紧张，有期待，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坚定。
她没有立刻去握他的手，而是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清晰无比：
“顾宴，我跟你走。”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契约，敲定了一切。
顾宴眼底最后一丝紧张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他不再犹豫，一把抓住了她微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他牵着她，转身，面向脸色晦暗不明的林正雄。
顾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告别，也算是承诺。然后，他拉着林晚，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朝着武馆门外走去。
他没有再回头。
林晚被他牵着，踉跄了一下，随即跟上他的步伐。在迈出武馆大门门槛的那一刻，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中，爷爷依旧站在正堂门口，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寂而苍凉。
她的心脏像是被瞬间撕裂，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顾宴感受到她步伐的凝滞和手的颤抖，他握得更紧，几乎是半强制地带着她，快步离开了巷子，将她塞进了副驾驶座。
车子发动，迅速驶离。武馆的灯光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消失在夜色中。
车内一片死寂。林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
顾宴没有打扰她，只是专注地开着车。直到车子驶入主干道，汇入车流，他才沉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别回头看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冷硬的决心。
“从今天起，你的战场，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