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最近频频被噩梦困扰。有时,他梦见自己体重暴增至三百多斤,身体各项指标严重失衡,曾经的同学对他冷嘲热讽,无人愿意亲近。霸凌与耻笑如影随形,压抑得他难以呼吸,抑郁之情令他面色阴沉,最终,他从自家楼顶纵身跃下,那一瞬,恐惧与解脱交织。
另一些夜晚,他则梦见自己摇身一变成为万众瞩目的影帝。然而,由于性格耿直,不经意间得罪了诸多人士。所幸,他凭借良好的银幕形象和坚实的粉丝基础,总能化险为夷。但网络上,总有不和谐的声音对他进行恶意攻击。他始终坚信,演员当以作品立身,只要作品足够出色,其余的流言蜚语皆可置之度外。
但梦境的转折总是出人意料。一场莫名的风波骤起,网络上一片谩骂之声,粉丝纷纷倒戈。尽管他发布声明,公司也竭力以视频澄清,事实却如脱缰野马,事态愈发严重。梦中的他从无助、慌乱,逐渐陷入绝望的深渊,甚至萌生报复的念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雇凶杀人,罪行败露,最终被判死刑,那一幕幕,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
顾沉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他困惑不已,为何这些诡异的梦境如此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令他心有余悸。
新晋影帝的光环,如春日暖阳般洒落在顾沉身上。荣誉接踵而至。代言、电影节邀约、导演合作意向书堆满了工作室的案头。他的个人工作室“顾沉工作室”也从最初的三个人,扩张到如今的十余人,却仍显捉襟见肘。
日程表密密麻麻,从剧本筛选、宣传行程、公益活动到品牌合作,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填满。
“顾老师,我们真的需要再招两位专业助理了。”人事经理林姐拿着一叠简历走进来,额角微汗,“尤其是心理疏导和行程统筹方面,您最近的几个公益项目对专业度要求很高。”
顾沉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京城清晨的薄雾,轻轻“嗯”了一声,接过简历。
他一页页翻看,动作从容。直到——
“杜若瑶,南城大学心理学专业,主修临床心理咨询,辅修教育心理学。
曾参与‘青少年心理韧性重建’课题研究,实习于南京青少年心理援助中心……”
他的手指猛地顿住,呼吸一滞。
杜若瑶。那个名字,像一道久违的闪电,劈开五年时光的迷雾,直击心脏。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尖微微颤抖,他反复确认着简历上的照片——一张简洁的证件照,女孩眉眼清亮,笑容温和,眼角有一颗极淡的小痣,和记忆中那个在樱花树下递给他糖果的女孩,一模一样。
“这……这个人,”他声音低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她……住在哪里?联系方式?”
林姐察觉到异样,轻声回答:“她目前在南京,但简历上写的是‘可接受异地调动,愿为公益项目长期驻京’。我们初筛觉得她专业背景很契合,尤其是您最近要启动的‘校园心灵驿站’项目,正需要这样的专业人才。”
顾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立刻安排面试。”
“现在?”
“现在。”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走向会议室。
他让林姐把面试安排在下午三点,地点设在工作室最安静的“玉兰厅”——那是他特意命名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他亲手画的樱花树,树下有两个小小的身影。
他要见她。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他的光溜走。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顾沉几乎无法集中。
他改剧本时写错台词,开会时频频走神,连最信任的经纪人阿哲都忍不住问:“顾沉,你今天怎么了?”
他只是笑了笑:“我等一个人,等了五年。现在,她可能就在楼下。”
阿哲怔住,随即露出欣慰的笑:“那这次,别再错过了。”
三点整,门被轻轻叩响。
“请进。”门开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衬衫,黑色长裤,长发束起高马尾柔顺地垂在肩头,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眼神清澈而镇定。
她走进来,微微一笑:“您好,我是杜若瑶,来参加心理助理的面试。”
顾沉坐在主位,西装笔挺,气质沉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少年。可当他抬头看向她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震动,却出卖了他。
“杜若瑶?”他轻声问,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春风拂过冰面,“南城大学心理学专业?”
“是的。”她点头,目光坦然,眉眼间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温柔,“您……认识我?”
那一瞬,顾沉的心跳几乎停滞。
他望着她,望着这张在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脸,望着那双曾照亮他最黑暗岁月的眼睛——可她眼中的陌生,像一盆冷水,猝然浇熄了他心底翻涌的热望。
她不认识我了。这个念头如针般刺入脑海。
他指尖微凉,喉头一紧,原本在心里排演了千遍的重逢台词,瞬间碎成齑粉。(她……已经忘记我了。那个胖胖的、自卑的、躲在角落里画画的顾沉,早就被时光掩埋了吧。也对,她本就是个小太阳,温暖过那么多人,又怎会记得我这一缕微弱的影子?她愿意伸手拉每一个人出黑暗,不是因为我特别,而是因为她本就光芒万丈。)
他退缩了,像当年那个不敢开口的少年,再一次把心事死死锁进胸腔。
本想温柔地说一句“好久不见”,可话到嘴边,却荒唐地拐了个弯,带着几分刻意的冷淡与试探:“心理学?难不成你想给我做心理疏导?你知不知道我很忙?如果不能说服我,可进不来我公司。”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你个臭嘴!臭嘴!不会说话就不能闭嘴吗?!她都站在你面前了,你却要用这种语气……她会不会觉得你傲慢?会不会转身就走?)
杜若瑶只是微微一愣,随即扬起一个浅淡而专业的微笑,没有半分怯懦,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她站得笔直,像一株挺立的玉兰,不争不抢,却自有风骨。
“顾先生,”她声音清亮,不疾不徐,“心理学不是疗愈的终点,而是理解的起点。它能帮助您更高效地管理情绪耗损,优化团队沟通节奏,也能为您的公益项目提供科学支持。如果允许,我可以从建立心理档案、压力评估模型开始,为您和团队定制一套可持续的心理支持系统……”
她条理清晰,术语精准,语气不卑不亢,像一束光,冷静而坚定地照进他刻意筑起的高墙。可顾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看见——她说话时微微扬起的眉梢,和初中时讲解数学题一模一样;她无意识用指尖轻点文件夹的动作,和当年递给他“单程友情票”时如出一辙。
(班长……还是那么自信,还是那么阳光,一点都没变。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望着她,眼底温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行。”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温柔,“明天来入职吧。”
杜若瑶微怔,随即展露一个真诚的笑:“谢谢您给我机会。”她转身离开,背影挺拔而安静。
门轻轻合上,顾沉却仍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终于把她留在了身边。
顺理成章地,杜若瑶成了顾沉工作室的日常助理,兼心理支持顾问。
她负责安排他的行程、协调团队、处理突发情绪事件,也悄悄为他建立心理档案,记录压力峰值与情绪波动。
而顾沉,开始贪恋这种“理所当然”的靠近。
他希望24小时都能看见她——看她认真整理文件时微微蹙眉的样子,看她午休时捧着咖啡杯发呆的侧影,看她在会议中不疾不徐地提出专业建议。
他甚至会故意多留几个文件不签,只为等她来提醒;
会把原本线上开的会改成线下,只为听她说话的声音。
可他始终不敢说。不敢说“我是顾沉,你初中的同学”,不敢说“你还记得那张单程友情票吗”,更不敢说“我找了你整整五年”。
他怕,怕自己一厢情愿,怕她只是出于职业素养的温柔,怕那层薄如蝉翼的幻想,一旦戳破,便会碎成虚无。
就这样吧。能看着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