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峁现在有大几百号人,加上几十头牲口(主要是驴和鸡,还有两头猪因为掉进粪坑淹死被提前吃了),每天产生的粪便量相当可观。
以前的做法很粗放:挖个坑,美其名曰“化粪池”,实际上就是个露天大粪坑。负责管这摊事儿的老孙头每天捏着鼻子,举着长把粪勺,像在搅一锅巨大的、不可描述的汤。
“这是浪费,更是罪过!”李健站在粪池边开现场会,身后站着一排捏着鼻子、面色发青的干部。
苏婉儿站在最远处,手里拿着账本,另一只手用手帕紧紧捂着口鼻。她小声对春娘说:“这味儿……比我家后厨的臭豆腐还冲。” 但看着李健的所作所为,还是内心不禁翘起来大拇指,狠狠的点了个赞。
春娘苦笑:“傻姑娘,这哪是臭豆腐能比的。”
李健拿起一根木棍,戳了戳粪池表面漂浮的不可描述之物:“大家看,露天堆放,太阳一晒,氮肥全跑了;雨水一冲,磷钾全没了。最后剩下一池子臭水,肥效不到三成!”
王石头忍不住问:“氮肥是啥?”
“就是……就是肥里的精华!”李健尽量说得通俗,“好比肉汤里的油花,最养人!”
老孙头愁眉苦脸:“那咋办?总不能盖个房子把粪供起来吧?”
“还真要盖!”李健从怀里掏出设计图——这图他画的时候,苏婉儿坚决不肯靠近,说“有味儿”。
图上画着三个相连的池子,带顶棚,有通风口,还有排水沟。李健指着图解释:“这叫‘三级发酵法’。第一个池子倒新鲜粪,加秸秆调节;第二个池子半发酵,要翻堆;第三个池子完全发酵,出来的是黑乎乎、香喷喷的好肥!”
“香喷喷?”李大嘴忍不住插嘴,“李叔,您鼻子是不是……”
“比喻!比喻懂不懂!”李健瞪他。
发酵池工程开工了。地点选在村子最下风向,离最近的住房也有五十丈远。饶是如此,开工第一天,春娘就带着妇女组集体抗议:“这味儿顺风飘三里!我们做饭都带着粪味儿!”
李健没办法,给每家发了点艾草,让做饭时熏熏。
挖坑那天,更是壮观。二十个青壮捏着鼻子下坑,每挖一锹土,就有一股浓郁的气味冲天而起。负责监工的赵木匠站在坑边,脸色发绿:“快点挖!早点挖完早点埋上!”
坑挖好了,砌砖的时候出了岔子。烧砖组的周大福送来的砖,不知是不是受了“熏陶”,砌到一半塌了一面墙。
“这砖……这砖有情绪。”赵木匠看着垮掉的砖墙,喃喃自语。
最后还是苏婉儿解决了问题。她查了账本,发现这批砖用的是含沙量过高的土,强度不够。她建议重新选土烧砖,又给挖坑的工人每人多记了五个工分,说是“特殊环境补贴”。
发酵池终于建好了。三个池子整齐排列,顶棚搭得严严实实。老孙头绕着池子转了三圈,感慨:“比我住的窝棚都好。”
接下来是收集粪便。这活儿比建池子还难。
新家峁现在有公共厕所两个,但很多人——尤其是新人——不习惯。随地大小便的情况屡禁不止。
李健下了死命令,让监督组加强巡查。钱老倔带着五个组员,每天像猎犬一样在村里转悠。
第一天就抓了个现行。新人周大牛在自家窝棚后解决“人生大事”,被钱老倔逮个正着。
“按规矩,罚掏粪池三天!”钱老倔铁面无私。
周大牛不服:“我在自家后头拉,碍着谁了?”
“碍着大家的鼻子了!”钱老倔一指发酵池方向,“再说了,你这叫浪费资源!一泡尿能肥三棵苗呢!”
周大牛被押去掏粪池。第一勺下去,他就吐了。吐完哭着说:“我改!我以后一定去厕所!打死我也不随地拉了!”
这事儿传开后,效果立竿见影。公共厕所突然排起了长队,甚至有人发明了“如厕票”——用树皮纸做的,凭票如厕,避免拥挤。
李大嘴看着排队的人群,灵机一动:“要不咱们收钱?一次一个工分?”
李健仔细的看着洋洋得意的这小子,神特么的 “要不咱们收钱?一次一个工分?” 到底你是穿来的,还是我穿来的。大哥这是明末啊,套路这么深的,还收钱!
被李健一巴掌拍在后脑勺:“想钱想疯了!”
粪便收集制度化了。每户发一个带盖的木桶,每天早上倒到收集点。负责收集的是儿童组——狗蛋主动请缨,说“小孩子不怕臭”。
结果第一天,狗蛋推着收集车走到半路,盖子没盖严,洒了一路。那味道,那场面,终生难忘。从此狗蛋对“不怕臭”这句话有了深刻理解。
粪便进了发酵池,按李健说的加秸秆、调湿度、定期翻堆。老孙头现在成了“发酵专家”,每天拿着根温度计(其实是根细竹竿,插进肥堆里测温度)在池边转悠。
“嗯,这个池子温度正好,五十度,杀病菌呢!”
“那个池子得翻翻了,味儿不对。”
“这个可以出肥了,黑得发亮!”
出肥那天,全村人都来围观。老孙头一铁锹下去,挖出一锹黑乎乎、松软软的东西。确实没臭味,只有淡淡的土腥味。
“大家闻闻!”李健抓起一把,凑到鼻子前——其实他屏着呼吸,但表情很陶醉。
王石头大着胆子闻了闻:“哎?真不臭!还有点……有点像蘑菇味儿?”
苏婉儿远远看着,小声对春娘说:“春娘姐,李主...李哥他……真闻了?”
其实她总觉得李健很多时候自言自语的什么扶贫攻坚,什么李主任、书记之类怪怪的,反正大家什么称呼都有,李主任,李哥,李叔等等。如果李健知道了,也许会说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利波特吧”。
神特么的 “一千个哈利波特!”
春娘笑:“装的。你看他脖子都憋红了。”
肥有了,怎么用又成了问题。李健教大家“穴施法”:在每棵庄稼旁挖个小坑,放一把肥,再盖土。
这活儿精细,妇女组承包了。春娘带着五十个妇女,一人一个小铲,沿着田垄挖坑放肥。
干活时大家闲聊。
一个妇女说:“春娘,你说这肥不臭,是不是因为李主任施了仙法?”
“什么仙法,是科学。”春娘解释——她现在也会用这个词了。
“科学是啥?”
“就是……就是李主任懂的道理。”
另一个妇女插嘴:“要我说,婉儿姑娘功劳大。要不是她天天算账,谁知道该用多少肥?”
说到苏婉儿,妇女们都来了精神。
“婉儿姑娘和李主任……是不是有点啥?”
“我看像!两人天天在一起,一个说一个记,般配!”
“听说婉儿姑娘是大户人家小姐呢!”
“小姐怎么了?咱们李主任还是……还是啥来着?”
如果李健听见这话,肯定会说“没错,哥们就是域外来客。(扶贫攻坚负责人,陕北王家沟村驻村第一书记、兼职村小代课老师、村晚会主持人、邻里纠纷调解员、土狗“大黄”投喂者)听起来就是逼格拉满。”
春娘咳嗽一声:“干活干活!少嚼舌根!”
但这话还是传到了苏婉儿耳朵里。那天她正和李健在地头看施肥效果,李大嘴凑过来,挤眉弄眼:“李叔,婉儿姑娘,你俩这‘穴施法’,配合得挺默契啊?”
苏婉儿脸“腾”地红了,抱着账本就走。李健板起脸:“李大嘴,你今天工分扣五个!”
“别啊李叔!我错了!”李大嘴哀嚎。
施肥效果很明显。施了新肥的土豆苗,叶子绿得发黑,茎秆粗得像小孩胳膊。没施肥的对照组,长得蔫头耷脑。
王石头在地头来回看,啧啧称奇:“这肥比肉汤还养苗!”
但新问题来了:发酵需要大量秸秆,新家峁的秸秆不够用了。
李健让李大嘴去周边村子收秸秆。李大嘴带着商队,推着蜂窝煤出发了。
三天后他回来了,不仅带回了秸秆,还带回一个消息:马家庄的马老爷想见李健。
“见我?为啥?”
“他说……想跟咱们学学这‘不臭的肥’是咋弄的。”李大嘴说,“还说愿意用十车秸秆换这法子。”
李健想了想:“教可以,但得签协议:马家庄产的肥,只能自用,不能外传。”
“为啥?”
“这是咱们的技术优势。”李健意味深长地说,“得保护好。”
协议签了,马家庄派人来学习。老孙头当老师,讲得唾沫横飞:“这个温度要控制,那个湿度要调节……”
来学习的马家庄长工听得直打哈欠,小声嘀咕:“不就是沤粪吗?整这么玄乎……”
一个月后,第一批完全发酵的肥料大规模出池。出肥那天,李健搞了个简单的仪式。
发酵池前摆了个香案——当然不是拜肥,是庆祝丰收。苏婉儿准备了红绸子,给每个出肥的工人系在胳膊上。
老孙头一铁锹挖下去,黑肥如泉涌。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叹。
“这肥真好!”
“看着就肥!”
“明年庄稼有福了!”
苏婉儿手持毛笔,端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眼前那本厚厚的账本。
只见她轻蘸墨汁,笔锋灵动而有力地舞动起来,迅速记录下当天的农事进展:“今日出肥三千斤,每亩一百斤施肥量来算,这些肥料足以覆盖整整三十亩土地。如此一来,预计能够实现大约三成的产量增长!”
完成记录后,苏婉儿抬起头,目光恰好与不远处的李健交汇。
此时的李健正满脸笑容地同老孙头交谈着,灿烂的阳光如轻纱般洒落在他年轻的面庞之上,晶莹剔透的汗珠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就在这一刻,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苏婉儿突然意识到,那个曾经令她避之不及、恨不得捏住鼻子仓皇逃窜的地方,如今似乎已不再像过去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微风拂过时,那股夹杂着新鲜泥土气息以及蓬勃生长的庄稼香气一同袭来,竟使得苏婉儿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这种独特的芬芳,不仅没有丝毫异味,反而给人一种清新宜人之感。然而,对于这样的发现,苏婉儿并未向任何人透露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