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间,水车造好了,能转,能提水,大家都挺高兴。可用了几天,问题就来了——这水车就像个腿短的小矮人,水是提上来了,可只能浇到眼前那几亩地。远处的庄稼还在那儿伸着脖子喊渴呢!
“这不行啊!”王石头看着水车吭哧吭哧转了半天,水只流出去十来丈就渗没了,急得直跺脚,“咱们一千亩地,它这点小短腿,走一辈子也走不完!”
李健蹲在水车旁边,看着那细细的水流,脑子里开始画地图。他想起前世见过的那些灌溉工程——都江堰、郑国渠,那水流的叫一个霸气,想去哪就去哪。
“得修灌溉渠。”李健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像修路一样,给水修条路,让它想去哪就去哪。”
“修渠?”王石头眼睛瞪得溜圆,“李头儿,咱们这刚修完引水渠,又挖水车,现在还要修灌溉渠?咱们是农民还是挖土工啊?”
“都是!”李健说得理直气壮,“要想庄稼长得好,先得给水修好道!”
他拉着王石头回到窑洞,把那幅羊皮地图又摊开了。这次,他不看水源,不看地块,就看怎么把水送到每一块地里。
“你看,”李健拿着炭笔在地图上画线,“咱们得修一个灌溉网络。就像人身上的血管——这是大动脉,”他画了一条粗线,“从水车出水口开始,沿着地势最高的线走,这样水就能靠重力自己流,不用咱们推。”
王石头凑近了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然后从大动脉分出中动脉,”李健又画了几条稍细的线,“这叫支渠,通往各个地块。”
“再从中动脉分出小毛细血管,”他画了很多细线,“这叫毛渠,直接通到每垄庄稼的根底下。”
画完一看,好家伙,整个地图像被蜘蛛网罩住了似的。
“这叫‘系统化灌溉’。”李健很得意自己的设计,“虽然前期工程量大,得挖不少沟,但一旦建成,以后浇水就省事了。想浇哪块地,打开那个支渠的水闸就行,水自己就流过去了。”
王石头盯着地图看了半天,挠了挠头:“李头儿,你这图画得挺好,可咱们得挖多少沟啊?我看着就头晕。”
“所以要规划!”李健一拍桌子,“不能乱挖,得科学!”
这么大的工程,不能靠几个人瞎琢磨。李健决定成立“水利建设指挥部”,自封总指挥。王石头被任命为副总指挥——主要任务是调度劳力,毕竟全峁谁哪天该干啥,他最清楚。
赵木匠被任命为技术总监,负责施工质量。虽然他的水车做得歪歪扭扭,但好歹做出来了,而且他懂木工、懂结构,修渠这种活,他比谁都合适。
钱老倔被聘为顾问——虽然他总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但每次开会他都来得最早,坐得最靠前。
吴先生还是负责记录和测算,这次还多了个任务:画施工图。
动员大会在打谷场召开。全峁能喘气的都来了,连狗蛋的儿童团都列队站好——虽然他们主要是来看热闹的。
李健站在石碾上,清了清嗓子:“乡亲们!咱们现在有水了!水车也造好了!但是——”
他故意顿了顿,等大家都竖起耳朵。
“但是水到不了地里!就像你做了满桌子菜,却找不到筷子!修水渠,就是给咱们的庄稼找筷子!现在苦一点,多挖几条沟,秋后就能多收几石粮!你们说,干不干?”
“干!”底下喊声震天。
“大点声!我听不见!”李健把手放在耳朵边。
“干!!!”三百多号人齐声喊,差点把旁边老槐树上的鸟窝震下来。
工程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修主干渠。从水车出水口到最远的地块,全长一百五十丈。
施工队集合好了,赵木匠问:“李指挥,这渠得挖多深多宽?”
“深一尺,宽两尺。”李健早就想好了,“关键是坡降——得保证水能自己流,不能倒流,也不能流太快把渠冲垮了。”
“坡降是啥?”施工队的汉子们一脸懵。
“就是坡度!”李健解释,“我设计的是千分之三——就是每走一丈,下降三分。这样水能流,又不会太快。”
“千分之三是多少?”张三举手问,那表情认真得像小学生。
李健挠头了。这年头没水平仪,没测量工具,怎么跟这帮大老粗解释千分之三?
他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有办法了!”
他让人找来一根长绳,一根木棍,一碗水。把木棍两头系在绳子上,中间挂一碗水——一个简易水平仪就做成了!
“看见没?”李健演示,“绳子拉直,碗里的水要是平的,说明两头一样高。要是水往一边斜,说明那边低了。”
他又在绳子上每隔一丈做个标记,用尺子量高度差:“一丈下降三分,记住了啊!”
“这法子神了!”赵木匠眼睛亮了,“简单,好用!”
他马上带人去做了一堆这种“李氏水平仪”,每个施工队发一个。
测量工作开始了。赵木匠带着人拉绳子,测高差,在地面上撒石灰粉标出开挖线。那认真劲,比大姑娘绣花还仔细。
“赵师傅,你这线画得真直!”有人夸。
“那必须的!”赵木匠挺直腰板,“修渠如做人,就得直来直去!”
主干渠开挖正式开始了。一百个壮劳力,分段包干,每人负责一丈五。
王石头为了调动积极性,搞了个“挖渠竞赛”:每天挖得最快最好的前三名,奖励加餐——一块肉!
好家伙,这话一出,整个工地都沸腾了。肉啊!那可是过年才能吃上的好东西!
张三和李四这对老搭档又较上劲了。两人的地段挨着,你挖一锹,我挖两锹;你流一滴汗,我流一碗汗。
“张三,你落后了!我这儿都挖一半了!”李四边挖边喊。
“你急啥?我这是慢工出细活!”张三不服,“你那沟挖得跟狗啃的似的,一会儿钱老倔来了,准让你返工!”
还真让张三说中了。钱老倔负责质量检查,手里拿着木尺,背着手,在工地上来回溜达,那眼神比老鹰还犀利。
“这里浅了!再挖三寸!”他指着李四的地段。
“这里宽了!填回去点!”他指着张三的地段。
“坡降不对!重新调!”他指着另一个人的地段。
被点到的人哭丧着脸,但不敢不听。钱老倔可是峁里最较真的人,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不过大家发现,虽然钱老倔要求严,但他教的方法确实管用。他教大家先挖中线,再往两边扩;教大家用木板拍实渠壁,防止坍塌;还教大家用草席铺在渠底,减少渗漏。
五天之后,一百五十丈的主干渠挖成了。笔直的一条沟,从水车出水口一直延伸到最远的地块,像给大地划了道漂亮的线。
验收那天,李健沿着渠走了一遍,边走边点头:“不错,真不错。这渠修得,比我想的还好。”
钱老倔在旁边捋着胡子,难得地笑了:“那是,我盯着呢!”
第二阶段是修支渠。从主干渠分出八条支渠,通往八个地块。支渠规模小些:深八寸,宽一尺五。
有了修主干渠的经验,支渠修得飞快。大家轻车熟路,挖沟的挖沟,夯实的夯实,拍实的拍实。
但修到第三条支渠时,遇到了新问题:这条渠要穿过一条小路。这是峁里人上山砍柴的必经之路,不能断。
“咋办?”施工队问,“绕过去?”
“绕过去得多挖几十丈,费工。”赵木匠摇头。
“架个木桥?”有人提议。
“那水怎么过?从桥上流?”李健笑了,“水又不会上台阶。”
他想起了涵洞:“做涵管!在渠底埋陶管,上面铺土,路照常走,水从管子里过。”
周大福接到任务,烧制大号陶管,直径两尺。这可比之前的引水管粗多了,烧制难度也大。失败了两窑,第三窑终于烧成了三根合格的。
陶管运到工地,埋在小路下面。上面铺土夯实,路恢复了原样。
“这管子,能过车吗?”王石头担心,“别压塌了。”
赵木匠很有信心:“能!我设计的,承重五百斤没问题!”
为了证明,他亲自推了辆装满石头的独轮车,从涵管上面碾过去。车过去了,路没塌,陶管也没碎。
“好!”大家鼓掌。
这涵管很快成了新家峁的“标志性建筑”。孩子们最喜欢从管子里钻来钻去,玩“过山洞”的游戏。大人们路过,也会好奇地趴在地上往管子里瞅,看看水流没流。
第三阶段是修毛渠。这是最细的活,要在地里挖小沟,把水引到每垄庄稼。沟不能太深,不然伤根;不能太浅,不然存不住水;还得顺着垄走,不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这活儿妇女能干。”李健在指挥部会议上说,“妇女心细,手巧,挖这种小沟最合适。”
春娘被任命为妇女组组长。这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干活利索,说话爽快,在妇女中很有威信。
“姐妹们!”春娘召集妇女开会,“男人们修完了大沟,该咱们上场了!让他们看看,咱们女人不光会做饭带孩子,还会修渠!”
“对!让他们看看!”妇女们群情激昂。
第二天,二十多个妇女下地了。她们拿着小锄头、小铁锹,两人一组,一垄一垄地挖。
还别说,妇女干活就是细发。她们挖的沟,宽窄一致,深浅均匀,顺着垄的走向,弯都拐得那么自然。不像男人们挖的,粗手粗脚,深一脚浅一脚。
“看咱们妇女干的活,”春娘得意地指着刚挖好的一段毛渠,“比男人强吧?”
“那是!”六十多岁的刘奶奶笑出一脸褶子,“女人做事,就是细发!哪像那些大老粗,就知道使蛮劲。”
毛渠挖了三天,全部完成。现在从高处看,地里布满了细细的沟网,像叶子的脉络,又像大地的掌纹。
灌溉网络全部建成了,该试水了。
试水那天,全峁的人都来了。地里站满了人,连周边的土坡上都有人——那是邻村来看热闹的。
“开始!”李健一声令下。
水车班的人开始推水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轮子缓缓转动,水被一斗一斗提上来,注入主干渠。
水顺着主干渠流,遇到第一个支渠口。赵木匠打开水闸,一部分水拐进了支渠。
“快看!水拐弯了!”狗蛋指着水流喊。
水在支渠里流了一段,遇到毛渠口,又分流进毛渠。毛渠的水再分流,流到每垄庄稼的根部。
整个过程,水就像认路似的,该拐弯拐弯,该分流分流,一点不乱。
“神了!”钱老倔看着水流自动分配,惊叹得烟杆都忘了抽,“这水……会认路!”
“不是水会认路,”李健笑了,“是咱们的渠设计得好。水往低处流,这是天理。咱们做的渠,就是按照这个天理修的,所以水知道该往哪走。”
邻村来看热闹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新家峁这是要成精啊!”
“他们咋想的这法子?”
“咱们村要是也有这渠,还怕啥旱年?”
王石头站在李健旁边,看着水流欢快地奔向每一块地,眼眶有点湿:“李头儿,咱们……咱们真做到了。”
“这才刚开始呢。”李健拍拍他的肩膀,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灌溉网络投入使用后,浇水效率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
以前靠人挑水浇地,一个壮劳力一天从早挑到晚,累死累活也就浇半亩地。肩膀磨破了,腰累弯了,水还不够。
现在呢?打开水闸,水自己流到地里。一个人一天能管十亩地的浇水,还不怎么累。从“挑水工”升级成了“开关师傅”,工作性质发生了质的变化。
“省了多少力气啊!”王石头感慨,“以前浇地是力气活,现在是技术活。”
“而且能精准浇水,”李健补充,“哪块地旱了,开哪个支渠的水闸就行。不旱的地,水闸一关,不浪费水。咱们这点水,得省着用。”
水利工程全面完工,新家峁有了完整的灌溉系统。虽然简陋——陶管是歪的,水车是瘸的,渠是土挖的——但在明末的陕北,这已经是奇迹了。
邻村的人来看过之后,回去就跟自己村里人说:“新家峁那帮人,不知道咋想的,愣是把水治得服服帖帖,让往东不敢往西!”
李健站在高处,看着水网如脉络般分布在一千亩地上,心里那叫一个美。阳光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光,像是大地在微笑。
有水,庄稼就能活。有庄稼,人就能活。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在这个时代,却需要付出最大的努力来实现。
现在,生存问题基本解决了。大家不用再担心旱死、饿死。但李健知道,这还不够。
他望向远方的山峦,那里可能有流寇,可能有野兽,可能有各种不确定的危险。新家峁现在有了水,有了粮,就像一个揣着金元宝走夜路的孩子,得学会保护自己。
“接下来,”李健轻声自语,“该考虑安全问题了。”
不过那是明天的事。今天,他只想好好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些欢快流淌的水,看看乡亲们脸上的笑容。
哦对了,还得去给挖渠竞赛的获奖者发肉。张三和李四并列第一,两人正为谁该得那块大的吵得面红耳赤呢。
“别吵了!”李健走过去,“一人一半!”
“那不行!”两人异口同声,“得比出个高低!”
得,这俩杠上了。李健摇摇头,笑着走开了。这种争吵,听着都让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