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前的夜晚,月光把新家峁照得一片银白。李健在窑洞里铺开地图,苏婉儿坐在他对面,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她在计算情报网络的预算。
“小虎,”李健把郑小虎叫来,“咱们现在像瞎子。只知道周边五十里的情况,再远就抓瞎了。”
郑小虎点头:“是啊李叔,每次都是等事情找上门,咱们被动应付。”
苏婉儿抬起头,接话道:“上个月要不是提前知道孙巡检要来,咱们那些‘道具’都来不及准备。”她说着,想起那天自己装晕倒在墙角的狼狈样子,忍不住笑了。
“所以,”李健敲着地图,“要建立情报网络。咱们要有眼睛,有耳朵,要知道风吹草动。”
苏婉儿眼睛一亮:“这个好!我父亲以前就常说,做生意靠的是消息灵通。”
“可现在咱们不是做生意,是保命。”李健说,“婉儿,你负责预算和密码设计。小虎,你负责选人和培训。”
情报网络计划启动了。选人那天,打谷场上站了三十多个候选人。李健出了一道题:“如果你在县城看见官兵大规模调动,怎么办?”
大部分人说:“赶紧跑回来报信。”
只有一个叫孙小丫的女孩——就是那个打算盘很快的丫头——说:“先观察他们往哪个方向走,带多少粮草,看旗帜番号,然后假装路过打听,最后才回来报信,而且要抄小路。”
李健和苏婉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为什么这么麻烦?”李健问。
孙小丫认真地说:“如果直接跑,可能被当成探子抓。如果只知道有官兵,不知道去哪儿,报回来也没用。”
最终选了十五人,包括李大嘴、孙小丫、王铁柱的侄子王小锤。苏婉儿给他们做了简单培训,教他们怎么记数字密码,怎么用暗号。
密码竟然是由她亲自设计而成,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个密码堪称绝妙无比:以《千字文》作为密码本来使用。
其中,天地玄黄被赋予了特殊含义,表示着官兵调动宇宙洪荒则象征着粮价涨跌。
李大嘴花费整整三天时间来背诵这些复杂的对应关系,但最后还是哭丧着脸抱怨道:婉儿姑娘啊,这玩意儿简直比种地还要困难十倍不止啊!
苏婉儿见状,立刻收起笑容并严肃地说道:李大哥,如果连这点东西都无法记住,那以后可别指望我再派遣你外出执行任务啦!
听到这话,李大嘴吓得脸色一变,连忙陪着笑脸求饶:好啦好啦,我马上继续努力背诵便是!只是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哎呀呀,让我想想看该怎么把它们编成一段顺口易记的歌谣呢?嗯......有了!天上有官兵,地上要涨价,玄乎得很呐,黄了黄了哟~
看着李大嘴如此滑稽可笑的模样,苏婉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情报网络开始运转。李大嘴在县城茶摊说书,这是他最擅长的。他编了个《新家峁英雄传》,把李健如何带领大家开荒种地、如何智斗税吏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当然,人名地名都改了。
听众里有衙役、有商人、有闲汉。李大嘴一边说书,一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
一天,他听到两个衙役嘀咕:“听说府城杨知府要下来巡查,刘县丞正忙着擦屁股呢。”
“擦什么屁股?”
“还能是什么?税账呗!狗税吏那事儿,让杨知府知道了,发了好大的火。”
李大嘴记在心里,晚上用暗号传回村里:“天地玄黄(官兵),宇宙洪荒(粮价),日月盈昃(官员),辰宿列张(巡查)。”
这串暗号传到苏婉儿手里时,她正在教孙小丫做账。看到暗号,她眼睛一亮:“小丫,快!对照密码本!”
两人一番翻译,得出信息:府城杨知府要下来巡查,刘县丞在改税账。
李健收到消息后,心中一阵激动,他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改变现状的好机会。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召集了委员会成员们开会商议对策。
会议开始时,李健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各位,机会终于来了!据我所知,杨知府正在调查税账,而刘县丞必定会想尽办法来填补其中的亏空。我们正好可以借此良机,将那个可恶的狗税吏所增加的税款一举抹去。”
众人听闻此言,都不禁面露喜色,但同时也有人提出疑问:“那我们该如何去做呢?”说话的正是王石头。
李健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很简单,我们就给他送钱。只要送上足够让他弥补亏空的数目,就能换取他答应按照原来的税额征税。这样一来,大家不就又能省下不少开支了吗?”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婉儿突然开口道:“此计甚妙啊!若是按照那狗税吏的算法,咱们每年可就要多缴纳整整五百四十两银子呐!但要是恢复到原先的税额标准,则只需支付区区一百二十两而已。如此算下来,咱们送给刘县丞三百两银子,不仅自己还能节省下二百四十两,而且也帮他解决了眼前的困境,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之事呀!”
“可是这整整三百两银子,咱们家哪里能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呢!”钱老倔皱起眉头,满脸愁容地说道。一旁的李健听后沉默片刻,然后将目光投向苏婉儿,开口道:“婉儿,你不是与那马老爷比较熟悉吗?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去求求他,看能否借给我们一些银两应急。”
苏婉儿闻言略微思索了一番,回答道:“让我试试看吧。其实马老爷一直对咱家所掌握的发酵肥技术很感兴趣,如果以这项技术作为抵押物应该可行。”
于是乎,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时,苏婉儿便带着家中的仆人李大嘴一同踏上前往马家庄的路途。
当二人抵达目的地并见到马老爷之后,苏婉儿先是向对方行了个礼,随即将此番前来的缘由如实告知于他。
马老爷听闻此事后不禁微微一笑,并伸手轻轻抚摸着下巴处的胡须,调侃似地说道:“哟呵,原来如今李家已经由李夫人你来主事啦?如此看来,李里长真是好福气呀!”
面对马老爷这番言语,苏婉儿顿时羞得双颊绯红如晚霞般艳丽动人,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之色,语气坚定地回应道:“马老爷莫要打趣小女子了。今日妾身之所以冒昧来访,实在是事出有因——恳请您能慷慨解囊,借予我等三百两白银救急;而作为交换条件,妾身愿将发酵肥技术以及未来一年内所有肥料产品都交由您处置。”
马老爷低头沉思着,嘴里喃喃自语道:“这三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不过呢,你们家那种肥料……的确相当不错。嗯,如此这般吧,我就不用抵押物了,直接入股好了。”
“入股?”听到这个词,苏婉儿不禁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没错。”马老爷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接着继续说道,“我愿意拿出这三百两银子作为投资,换取贵方肥料工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日后若是这些肥料能够顺利销售出去,那我也能从中分得百分之三十的利润。”
听完马老爷的话后,苏婉儿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她暗自琢磨着,如果按照马老爷所说的方式去做,那么目前尚未正式开业的肥料工坊实际上就是在用将来可能获得的收益来换取当下急需的救命钱财。
想到这里,她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李大嘴,并与他交换了一下眼神。只见李大嘴迅速地向她眨了眨眼,其含义不言而喻——让苏婉儿自己拿主意。
略作思考之后,苏婉儿终于开口回应道:“好吧,可以这么办。但是有一点必须明确,咱们得签订一份详细的契约,并且要在其中特别注明这次交易仅限于肥料工坊本身,绝不牵涉到任何其他方面的事务。”
“哈哈,真是个痛快人呐!”马老爷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忍不住夸赞道,“李夫人果然比许多男子还要果敢决断呀!”
拿到三百两银子,苏婉儿连夜赶回。李健已经在等她了。
“谈成了?”他问。
“嗯。”苏婉儿把契约递给他,“就是以后肥料工坊要分马老爷三成利。”
李健看了看契约,笑了:“三成换三百两,值。而且肥料工坊本来就在计划里,还没开始呢。”
第二天,李健带着三百两银子去找刘县丞。刘县丞正在焦头烂额地改账本,看见银子,眼睛都直了。
“李里长,你这是……”
“听说大人有难处,”李健恭敬地说,“这是一点心意。另外,我们村的税,能不能还按原来的算?狗税吏加的那些……实在承担不起。”
刘县丞摸着银子,心里快速盘算:杨知府查账,他至少得补五百两亏空。这三百两,加上从其他地方刮的,差不多够了。
“狗税吏已经调走了。”刘县丞说,“你们的税,就按原来的算。一百二十两一年,秋后交齐。”
“谢大人!”
从县衙出来,李健长舒一口气。三百两换每年省四百二十两,这买卖划算。
情报网络继续立功。王小锤在铁匠铺发现,最近有生面孔来打制兵器,不是官兵制式,更像是土匪用的砍刀。
“师傅,这些人哪来的?”
“西边山里的。”师傅压低声音,“黑山帮的人,最近招兵买马,说要干票大的。”
王小锤记下,用暗号传回:“金生丽水(土匪),玉出昆冈(兵器),剑号巨阙(砍刀),珠称夜光(招兵买马)。”
李健收到消息,眉头紧皱。黑山帮就是之前占煤坑的那伙人,看来贼心不死。
他加强了防御,同时在进山的路上设了陷阱和了望哨。
几天后,黑山帮真的来了。但这次他们没直接进攻,而是派了个小喽啰来传话:“我们大当家说了,只要你们每月交一百两‘保护费’,保你们平安。”
李健冷笑:“告诉你们大当家,新家峁自己保护自己,不劳费心。”
小喽啰悻悻走了。当晚,郑老汉带人在进山路上埋伏,用陷阱抓住了三个探路的土匪。审问得知,黑山帮确实想对新家峁下手,但听说新家峁有上百民兵,还有围墙了望塔,暂时不敢硬攻。
“他们在等机会,”被俘的土匪交代,“等你们秋收,粮食进仓的时候。”
李健心里一紧。秋收是大事,也是弱点。
情报网络又传来好消息:孙小丫在县城粮店做伙计,听到掌柜跟人聊天,说府城杨知府要推行“以工代赈”,招募流民修城墙、挖水渠,管饭还给工钱。
“以工代赈?”李健眼睛亮了,“这可是个好政策。咱们村里还有余力,可以派人去,既能挣钱,又能跟官府搞好关系。”
他派了五十个青壮去府城应征。带队的是王石头,临走前李健嘱咐:“去了好好干,多结交人,多听消息。”
王石头他们去了半个月,带回来不少消息:府城确实在修城墙,但官员克扣工钱,民工怨声载道;杨知府想做事,但下面阳奉阴违;还有传言说,西边的王二已经聚了上万人,攻下了两个县城。
“乱了,真的乱了。”王石头叹气,“我们在那儿干活,天天听人说哪儿哪儿又反了。”
李健听着,心里沉甸甸的。历史的大潮,终于涌到眼前了。
当晚,他睡不着,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苏婉儿端了碗热汤过来,挨着他坐下。
“担心了?”她轻声问。
“嗯。”李健握住她的手,“乱世真的来了。王二起事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张献忠、李自成……咱们这点家当,经不起大风浪。”
苏婉儿靠在他肩上:“可是咱们有情报网络,有准备。至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事到临头才知道。”
“是啊。”李健感慨,“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设计的密码,要不是你管着预算,情报网络运转不起来。”
苏婉儿笑了:“那你怎么谢我?”
李健转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个给你。”
苏婉儿打开,里面是一对银耳环——很朴素,但打磨得很光滑。
“哪来的?”
“用情报网络挣的第一笔钱买的。”李健有点不好意思,“马老爷说肥料预售了五十两,我抽了二两……”
苏婉儿眼眶红了。逃难以来,她失去了所有首饰,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戴这些了。
“帮我戴上。”她说。
李健笨拙地给她戴耳环,手有点抖。戴好后,苏婉儿摸摸耳垂,笑了:“好看吗?”
“好看。”李健认真地说,“比什么都好看。”
两人依偎着,看月亮慢慢爬过中天。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虫鸣。
“李健,”苏婉儿忽然说,“如果……如果真的乱了,官兵来了,土匪来了,咱们怎么办?”
“跑。”李健说,“带着粮食,带着人,往深山里跑。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那要是回不来了呢?”
“那就找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李健握紧她的手,“只要你在我身边,到哪儿都是家。”
苏婉儿鼻子一酸,把头埋在他肩上:“嗯。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夜深了,两人回屋休息。躺下后,苏婉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小丫说,她在县城看见个熟人。”
“谁?”
“我以前的丫鬟,小翠。”苏婉儿声音低下去,“她也逃难到这儿了,在酒楼当洗碗工。看见我,差点没认出来……”
李健侧过身,看着她:“你想帮她?”
“嗯。”苏婉儿点头,“小翠跟我一起长大的。她家人也没了,一个人在这儿……”
“那就让她来。”李健说,“村里正好缺人手。你也有个伴。”
苏婉儿转过身,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李健笑了,“你是女主人,这种小事你做主。”
苏婉儿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谢谢夫君。”
这是她第一次叫“夫君”。李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把她搂进怀里。
生活一半烟火,一半清欢。低配生活,高配灵魂,在喧嚣中找到内心的宁静。
窗外,月亮西斜。新家峁的夜晚依然安静,但这个世界,已经暗流涌动。
情报网络像一张网,撒向四面八方。虽然还不够大,不够密,但至少,新家峁不再是瞎子了。
而李健和苏婉儿,这对乱世中结合的年轻小夫妻,正互相扶持着,带领这个小小的村庄,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寻找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