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村,王家小院,午后。
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院子里,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和恐惧。
王小明喝了邹临渊调配的简单安魂汤药后,依旧沉睡,但脸色已见红润,呼吸绵长平稳,眉宇间那团缠绕多日的青黑死气消散无踪。
王铁柱夫妇终于能安心地坐在院里小凳上,晒着太阳,剥着豆子,虽然眼神偶尔还会掠过墙角那团焦黑的身影时闪过一丝心悸,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邹临渊的感激。
邹临渊并未立刻离开。
邹临渊则独自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目光望向远处流淌的小河和更远处的山坡,爷爷就葬在那里。
邹临渊神色平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墙角,黄战天正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势侧躺着,运起所剩无几的妖力,努力修复着焦黑破损的皮毛和内脏。
它那一黑一白两只耳朵微微颤动,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日月精华。
虽然模样凄惨,但琥珀色的眼睛里却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咱现在是有编制、有靠山的先锋大将了!前途光明!
“喂,那个谁……”
邹临渊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黄战天的自得其乐。
黄战天一激灵,连忙努力端正姿势。
“老大!您叫我?
小的黄战天,先锋大将黄战天!”
“嗯。”
邹临渊走到它近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它那对奇异的耳朵上,开门见山地问道。
“黄战天,你那阴阳逆乱杀,究竟是何原理?
尤其是逆与乱二字,对阴阳二气、五行命理的操控,到了何种程度?”
黄战天一愣,没想到老大突然问起这个。
它歪了歪焦黑的脑袋,想了想,谨慎地回答。
“回老大,这阴阳逆乱杀是小妖……
啊不,是属下从那伏龙洞的石壁残文中领悟的。
核心嘛,就是以自身阴阳耳天赋为引,强行扰乱一定范围内的阴阳平衡,逆反短暂的五行生克,形成一股混乱的、破坏性的力量风暴。
逆是颠倒常规,比如让本该相生的属性短暂相克。
乱是混淆序次,打乱能量运行的稳定轨迹。
至于对命理的操控……”
它顿了顿,有些不确定。
“属下修为浅薄,对此涉及不深。
不过,理论上,如果能精准操控逆与乱的尺度,在极小的范围内、针对特定的目标,或许……
或许能做到一些定向的干扰、剥离甚至……转移?”
“剥离?转移?”
邹临渊眼神微亮,这正是邹临渊想听到的关键词。
“比如,人体内某种特殊的、根植于魂魄本源的特质,例如……
某种极端的先天命格?”
黄战天琥珀色的眼睛骤然睁大,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大,您是说……屋里那小娃娃的纯阴命格?”
邹临渊颔首,直言不讳。
“正是,此命格对他而言是祸非福,迟早引来其他邪祟。
若能将此命格从他身上剥离,既可保他一生平安,又可另觅适合之人承接,化害为宝。”
邹临渊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黄战天。
“以你的阴阳逆乱杀为引,辅以我的手段,有无可能,在不伤及小明魂魄根本的前提下,将他体内的纯阴命格本源,剥离出来,并定向转移到另一人身上?
比如,转移到与他血脉相连、体质强健、且心甘情愿承受之人身上?”
这个大胆的想法,是昨夜与龙九霄商讨后,结合对黄战天神通的初步判断而形成的。
此刻正式提出,既是询问,也是一种试探。
黄战天听得心惊肉跳。
剥离并转移先天命格?
这简直是逆天改命的禁忌之术!
但……仔细想想,阴阳逆乱杀的核心确实蕴含着扰乱既定秩序的道则,若是由老大这样的阴阳家传人主导,以更高深的手段进行精微操控,理论上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它琥珀色的眼睛快速转动,脑子里飞快推演着,嘴里念念有词。
“纯阴命格,根植魂魄本源,与生辰八字、先天一气紧密相连……
强行剥离,好比挖心掏肝,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两人皆亡……
但若是以逆字诀,先在极微小层面松动其与宿主魂魄的连接。
再以乱字诀,配合某种引导阵法或媒介,将剥离的命格气引向预设的目标……
前提是目标体质能承受,且最好有血脉联系,减少排斥……
还需要海量的精纯能量稳住双方魂魄,防止崩溃……
我的妖力现在是指望不上,但老大您……”
它越说眼睛越亮,看向邹临渊。
“老大!理论上,有戏!
但成功与否,取决于几个关键。
第一,剥离过程的精控,绝不能伤及那娃娃的魂魄根本,这需要老大您对魂魄力量有登峰造极的掌控力。
第二,转移过程中的引导与稳定,需要一套极高明的阵法或咒术,确保命格之气准确、平稳地导入新宿主。
第三,新宿主体质的强韧度与意志力,能否承受住命格入体初期的冲击与适应。
第四,整个过程需要消耗的庞大能量支撑……”
它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着邹临渊。
这法子,听起来可行,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凶险异常,简直就是刀尖上跳舞,悬崖边漫步。
就在这时,“哐当!”
院门口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农具。
邹临渊和黄战天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王虎端着一盆清水,僵立在厨房门口,脸色异常复杂,震惊、茫然、挣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他显然是出来倒水或做什么,无意中听到了后半段对话。
在他身后,王铁柱和王婶也闻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没剥完的豆荚,脸上写满了困惑和隐隐的不安。
刚才邹临渊和黄战天的对话,虽然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院子里,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剥离命格?”
“转移到另一人身上?”
“血脉相连、心甘情愿之人?”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实在太明显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王铁柱看着儿子僵直的背影,又看看蹲在黄鼠狼面前的邹临渊,心头突突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他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
“临……临渊啊,你们刚在说啥?
啥命格?转移?跟小明有关?”
王婶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看向邹临渊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邹临渊缓缓站起身,面对王铁柱夫妇,又看了看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颤抖的王虎,神色平静,没有隐瞒。
“王叔,王婶,虎子,你们听到了。
我正与黄战天探讨一个解决小明命格问题的可能之法。”
邹临渊言简意赅地将纯阴命格的危害、以及剥离转移设想的关键点和风险说了一遍。
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回避凶险,只是客观陈述。
“……此法若能成功,小明可摆脱命格纠缠,从此如常人般平安健康。
而被转移者。”
邹临渊的目光落在终于转过身、脸色发白的王虎身上。
“若能承受住命格冲击,加以适当引导修炼,或将获得非凡资质,踏上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当然,风险极大,稍有差池,轻则魂魄受损,沦为痴傻,重则……双双殒命。”
“不同寻常的路……”
王虎喃喃重复,声音干涩。
他看向邹临渊,眼神剧烈波动。
那条路……不就是渊哥走的那条布满血腥、诡异、超凡力量,也让他恐惧疏离的路吗?
要他……也踏上那条路?
去承受那所谓的“纯阴命格”?
“不!不行!绝对不行!”
王婶第一个尖叫起来,豆荚撒了一地。
她冲过来,一把抓住王虎的胳膊,像是怕他被抢走一样,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临渊!婶子知道你是好意!
你想救小明婶子感激你一辈子!
可……可不能让虎子去冒险啊!
那什么命格转移,听着就吓人!
什么魂魄受损,双双殒命……不行!
小明已经这样了,要是虎子再出点什么事,你让婶子和你叔怎么活啊!
我们就这两个儿子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这是母亲最本能的保护欲。
王铁柱也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看竹榻上沉睡的小儿子,又看看被妻子死死拉住、神色挣扎的大儿子,这个一辈子拿主意的汉子,此刻心乱如麻。
他当然想救小明,可如果救小明的代价,是要把虎子也推到那未知的、听起来就无比凶险的境地……他不敢想。
“临渊。”
王铁柱声音发颤,带着恳求。
“就没有……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比如,找个高人,做个法事,把那命格封住,或者化解掉?
咱们花钱!多少钱都行!”
邹临渊摇了摇头,语气冷静却残酷。
“纯阴命格乃先天所成,根植魂魄本源,寻常法事符咒,或可暂时遮蔽气息,但无法根除。
除非小明终生待在阳气极盛、且有高人镇守的特定之地,否则就像黑夜里的明灯,总会吸引飞蛾。
这次是黄战天,下次可能是更凶戾的鬼王、尸妖。
治标不治本。”
王铁柱夫妇闻言,如坠冰窖。
王婶的哭声更悲。
院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虎一直沉默着。
他听着母亲的哭泣,父亲的哀求,渊哥冷静的分析,还有墙角那只黄鼠狼偷偷投来的、带着好奇与评估的目光。
脑海里,两个声音在疯狂交战。
一个声音在怒吼:王虎!你疯了吗?!
那是渊哥的路!
那条路上有什么,你不是亲眼见过吗?
尸山血海!妖魔鬼怪!冰冷无情!
你忘了车间里的恐惧了吗?
忘了渊哥那晚推开你们时说的话了吗?
过普通人的生活!
离那个世界远远的!
现在你居然想主动跳进去?
为了小明?值得吗?万一失败了呢?
你和小明都死了,爸妈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却在低语,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和一丝深藏心底的不甘:
可是……那是力量啊。
能保护家人,不再像这次一样无能为力、只能跪地哀求的力量。
能让爸妈不再担惊受怕的力量。
能……能跟上渊哥的脚步,不再是累赘,甚至能帮上忙的力量。
而且,小明是你亲弟弟,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以后再遭劫难吗?
渊哥说了,有风险,但也有机会。
万一……成功了呢?
他的拳头捏得死死的,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丝。
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
邹临渊将王虎的挣扎看在眼里,心中无声叹息。
邹临渊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这条路,终究要靠王虎自己选择。
邹临渊可以提供机会和帮助,但不能,也不愿替他做决定。
良久,王虎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看向邹临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渊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这么做……
成功率……有多少?
对我……会有什么影响?
我……我能变得像你一样……厉害吗?”
“虎子!”
王婶尖叫。
“你闭嘴!”
王铁柱罕见地对妻子吼了一声,虽然他自己也浑身发抖。
他死死盯着儿子,又看看邹临渊,喉咙滚动了几下,最终颓然道。
“临渊……你……你跟虎子说实话。”
邹临渊看着王虎眼中那簇混合着恐惧、渴望和孤注一掷的火苗,缓缓开口。
“成功率,无法精确估算。
依我目前手段和黄战天神通配合,若无意外,约有四成把握能成功剥离并转移,且不伤小明根本。
至于对你……”
邹临渊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王虎的资质与心志。
“纯阴命格入体,初期必然伴随阴寒噬体、神魂震荡之苦,需以意志和我的辅助抗衡。
若能扛过,此命格将与你的魂魄逐渐融合。
届时,你便拥有了最适合修炼阴属性、魂属性功法的顶级资质,起点将远超寻常修士。
若能得授正法,刻苦修行,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自然,也有可能获得保护家人、应对寻常邪祟的力量。”
四成把握……
不可限量的未来……
保护家人的力量……
这几个词在王虎脑海中轰鸣。
四成,连一半都不到。
失败了,可能兄弟俩都没了。
但成功了……
他就不再是那个只能看着弟弟受苦、父母绝望,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普通人了。
这是一个用兄弟两人的性命和未来,去博一个渺茫但诱人机会的赌局。
王虎的呼吸更加粗重,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之前伤口渗出的血丝,流了下来。
他看向父母,母亲满脸泪痕,眼中是哀求。
父亲眼神复杂,痛苦、犹豫、还有一丝身为父亲却无法保护儿子的自责与无力。
他又看向屋内沉睡的弟弟。
最后,他看向邹临渊。
渊哥的眼神平静,没有逼迫,只有等待,和一丝……他熟悉的、属于兄弟间的信任与支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王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塌下去,声音疲惫而干涩。
“渊哥……爸,妈……
我……我需要点时间……想想。”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
这个决定太重了,重到他即使有拼命的勇气,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恐惧,权衡得失,做好面对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
邹临渊点了点头,丝毫不意外,也不失望。
邹临渊理解虎子的挣扎。
若是轻易答应,反而不像邹临渊认识的虎子了。
“好。”
邹临渊拍了拍王虎的肩膀,力道沉稳。
“此事不急在一时。
你们一家人,好好商量。
有任何决定,或者疑问,随时可以到江城阴阳殿找我,或者让黄战天传讯。”
邹临渊看了一眼天色,又道。
“我离开江城几日,也该回去了。
临走前,我去后山看看我爷爷。”
说罢,邹临渊对王铁柱夫妇微微颔首。
邹临渊不再多言,转身,推开院门,沿着熟悉的村中小路,向着后山小河的方向,独自走去。
背影挺拔,却在此刻午后的阳光下,透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孤寂。
院子里,王铁柱夫妇看着邹临渊远去的背影,又看看神色挣扎痛苦的儿子,再看向屋内沉睡的小儿子。
相对无言,只有沉甸甸的忧虑和难以抉择的苦涩,弥漫在温暖的阳光里。
黄战天缩在墙角,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睛,小声嘀咕。
“哎呀呀,家庭伦理剧,比打架还复杂……
不过老大就是老大,四成把握也敢说,还说得那么淡定……
换我我可不敢打包票……
嘿嘿,不过要是真成了,这虎头虎脑的小子得了纯阴命格,再让老大调教调教,以后说不定还真是个厉害角色……
嗯,到时候我黄先锋手下也好有个能打的小弟使唤……”
它的思绪已经飘到了未来如何统领王虎的美好愿景中去了。
王虎没有理会黄战天的嘀咕,他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邹临渊消失的村路方向,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