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被她说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结结巴巴道,“朕也是为了你好,不想你落得个千古骂名!这历朝历代,就没有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
“那我,就是这第一个!”
李元昭毫不犹豫的打断他。
李烨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也来了脾气,“若朕不愿意呢?没有朕的传位诏书,你终究是得位不正,天下之人不会服你,你这皇位也注定坐不安稳!”
李元昭闻言,突然笑了笑,“父皇,您觉得,我为什么还会留李元佑一命呢?”
李烨浑身一僵,瞬间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她这是在威胁他!
如果他不交出传位诏书,就要杀了李元佑!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鼻子怒斥道,“孽子,那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你竟然要杀他!”
李元昭笑得更大声了,“父皇,您难道忘了?皇帝不就是要孤家寡人、六亲断绝,才能坐得安稳吗?”
“您当年不也是杀了母后,才安安稳稳地坐稳这个位置的吗?儿臣这一切,都是蒙您亲手教诲、言传身教的啊。”
“怎么如今,您反倒埋怨起我来了?”
李烨看着李元昭眼里那不容置喙的刚硬,突然自嘲一笑。
是啊,李元昭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呢?
这份深入骨髓的自私冷血,这份对权力的野心勃勃,简直与他如出一辙。
可如今她掌着大权,手握重兵,连自己都被她囚禁在这甘露殿中,他又能拿她怎么办?
想到这儿,他声音软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哀求。
“你、你到底想要朕怎么做?才能放你弟弟一命?”
李元昭却没直接回答,只是扬了扬手。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张桌案从殿外走了进来,放在了御榻前。
案上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叠叠的奏折。
“这是父皇您生病这段时间,朝臣呈上来的奏折,”李元昭解释道,“儿臣不敢擅专,还请父皇决断。”
李烨浑浊的眼底浮起一丝困惑。
都到了这份田地,李元昭居然还会让他处理朝政?
可那骨子里对权力的贪恋,还是让他强撑着身子俯身凑近桌案,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奏折。
李元昭看着他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心中不禁冷笑一声。
皇帝虽然老得都快要死了,却依旧不肯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
第一封奏折是吏部侍郎裴怀瑾代表朝中年轻官员递上的,奏请立储。
“圣上龙体欠安,大齐不可一日无储。长公主殿下才德兼备,朝野归心,请圣上尽快立长公主为皇太子,以保江山社稷稳固。”
李烨看完,气得手都在抖,直接将奏折狠狠丢到地上。
“这些人!巴不得朕早点死!”
他喘着粗气拿起第二封,是御史中丞杜悰的折子,里面更是直言不讳。
“圣上谋杀发妻,残害功臣,已经招致朝野怨声载道,民间流言四起。为安民心、固国本,望圣上主动下罪己诏,以谢天下!”
李烨气得眼前发黑,又急忙拿起下一封奏折查看。
可他越翻越心惊,越翻越愤怒。
上到苏相这样的重臣,下到地方州府的官员,要么联名奏请立长公主为储,要么言辞激烈地要求他认错谢罪,全是大逆不道的话。
李烨的脸越来越黑,额头上青筋暴起。
到最后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挥手将案上的奏折全部掀翻在地。
“反了,都反了!朕是皇帝!何错之有?岂容他们这般放肆!”
话音刚落,他猛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整个人像是要咳死过去了一般,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刺目的血迹,滴落在了明黄色的锦被上。
李元昭却在一旁端坐着,语气慢悠悠地添了把火。
“父皇,这些都是朝臣们的肺腑之言。您之前不是常常告诫儿臣,要以德服人、兼听则明吗?怎么您如今却这番动怒?”
李烨骤然瞪大双眼,枯瘦的手指指着她:“是你……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是吧?!”
李元昭眼中是一派无辜,“父皇,这您可就冤枉我了,这只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罢了。儿臣又如何能摆布得了朝臣?”
李烨看着她这副模样,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重重靠回了软枕上。
这一刻,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早已没有了跟李元昭讲条件的资本。
兵权旁落、朝臣倒戈,连李元佑的性命都被她攥在手里。
这场权力的博弈,他已经败得一塌糊涂了!
纵使胸中翻涌着万千不甘,纵使帝王的尊严在地上被碾得粉碎,他也无可奈何。
一股深入骨髓的颓败与绝望,缓缓淹没了这位曾经掌控大齐江山数十载的帝王。
过了很久,他终于缓缓开口道,“雀奴……之前种种,都是父皇被猪油蒙了心,迷了眼睛,委屈你了……你、你别怨恨父皇。”
李元昭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父皇,你我父女之间,何曾有过嫌隙?”
李烨闻言,颤抖着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对……没有嫌隙,从来都没有……”
“朕这就下旨,册封你为皇太子。不仅如此,正月十五这日,朕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举行禅位大典,将皇位正式传给你。”
册封皇太子在李元昭的意料之中,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可后半句“禅位大典”却让她瞳孔微缩,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异动。
李烨语气中添了几分悲凉,“雀奴,我虽然对不起你母亲,当年是我糊涂,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但这十九年来,朕可从未亏待你半分。”
“朕知道,朕时日无多了,这身子骨撑不了多久了。”
他咳嗽了两声,那双手枯瘦冰凉,紧紧攥着她的手。
“朕临死前最后的心愿,便是希望亲眼见你登上帝位,堂堂正正地执掌这大齐江山,然后再选几位贤夫美侍陪伴左右。这样,哪怕朕闭了眼,也能心安了。”
他说得特别情深意切,眼眶微微泛红,连声音都带着哽咽,活脱脱一副濒死老父亲不放心女儿的模样。
李元昭暗自思索着。
原本她的计划是,等父皇当众举办完太子册封典礼后,就让小铃铛“适时”进药,让他因“重病不治”而驾崩。
这样她再直接继位。
可如今,他竟然主动提出禅位,这可比遗诏继承更具分量。
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举行禅位大典,相当于让他亲手将“正统”二字烙在自己身上。
那些蛰伏的反对势力即便心有不甘,也无理由发难。
这份“顺水推舟”,似乎让她的继位更加的名正言顺、无可争议了。
而且,距离正月十五,也不过十日了,她不至于连这十天都等不及。
思及此,李元昭缓缓道,“那儿臣……谢父皇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