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面色骤变,急声道:“这绝无可能!那三人分明……分明就是些年轻貌美的少年,哪来的什么贤才!”
李元昭似笑非笑道,“容貌都是父母给的,不能因为人家长得貌美,便断其不能为国效力吧?崔御史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营队之中查验一番。”
说完,她看向圣上,“父皇,儿臣未曾想到,一个小小的举贤纳才之事,竟惹出如此风波,累及朝堂清议,是儿臣思虑不周,请父皇降罪。”
这番话看似是认错,实则是反客为主、以退为进。
既标榜了自己“举贤为公”的大意,又暗指崔景不仅窥探公主府隐私,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蓄意诬告。
连裴怀瑾都不知道,长公主竟然是将那三人送去了军营。
她如今敢在朝堂上这般说,肯定是不怕人查验的。
他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对她多了几分佩服和敬畏。
崔景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没想到,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瞬间被反将了一军。
自己甚至可能还会因为“诬告”而获罪。
崔士良站在前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看着圣上一言不发的模样,心中却快速盘算起来。
他深知圣上这段时间对李元昭的忌惮,不然也不会在朝臣纷纷举荐她去河北道赈灾时,一直拖着不做决定。
圣上的心思,无非是想找个由头,名正言顺地将赈灾差事从李元昭手中夺去,免得她再借赈灾收拢人心、积累政绩。
此时只要有人出面弹劾,无论虚实,圣上皆可顺势发作,将机会转予他人。
可没想到,李元昭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想到这里,崔士良往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长公主虽有举贤之心,然其行事,亦难辞其咎。”
“臣听闻,兵部尚书林大人之子,与长公主殿下过从甚密,常出入羲和宫,颇有谄媚邀宠之嫌。此子入仕不到三月,竟连擢两级!若朝中官员皆效仿此辈,只知钻营逢迎、讨好长公主便可官运亨通,那朝廷法度何在?纲纪何存?此乃殿下之过一也!”
林尚书立于朝列之中,心中又惊又怒,不明白这崔士良发的什么疯,突然发难于他。
两家素来交好,此人如今为了扳倒长公主,竟不惜将他也拖下水,果然是过河拆桥之辈!
不待众人反应,崔士良继续高声道:“且不久前与吐蕃的马球赛上,当时观赛的百姓之中,竟有人高呼‘长公主万岁’!此等悖逆之言,殿下当场闻之,却未即刻严辞呵止,岂非默许?此乃殿下之过二也!”
“陛下!”他语声沉痛,仿佛字字句句皆是为国为民:“殿下纵有才干,然若不拘小节、不避嫌疑,恐将滋生小人,败坏朝风,臣实忧之!”
这番弹劾,比崔景的指控更具杀伤力。
既扣上了“结党营私”的帽子,又扯上了“功高盖主”的僭越之词,句句直刺圣上内心忌惮之处。
比李元昭先做出反应的是林尚书,他知道他不赶紧出来认罪,可能这两虎相斗,被牵连的就是自己了。
“陛下,此乃臣之过也。臣之孽子性本顽劣,然臣溺于公务,疏于管教,致其不修德行,竟敢私下妄攀长公主殿下,往来府第,致使物议沸腾,玷辱天家圣洁。此皆臣教子不严,齐家无能之过也!请陛下降罪于臣,臣绝无妄言。”
这时,李元昭这边的大臣也站出来为她辩解。
“陛下明鉴!殿下素来爱才,常赐宴席,与众人研讨诗文、评论时政、鉴赏书画,仅此而已。”
“林家郎君得以升迁,实因接待使臣有功,陛下亲自嘉奖,岂可归咎于殿下?”
“至于球场悖逆之言,分明是奸人蓄意构陷,欲挑拨天家父女之情,殿下何其无辜!”
崔相一党岂肯罢休,立时群起而攻。
抓住“庶子频繁私会公主。”“若无不可告人之目的,何须如此隐秘?”“殿下若清白,何以不能光明正大?”等语不断诘问,更以“跪谏”施压,扬言“此事不清,朝堂不宁”。
一时之间,朝堂上吵的比菜市场还热闹。
在一片吵嚷声中,圣上不知是真怒还是假怒,陡然厉声喝道:“吵什么?!”
众臣霎时噤声,齐齐跪伏于地,高呼:“陛下息怒!”
李元昭直挺挺地跪在冰凉青砖上,迎着父皇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父皇,此事确是儿臣行事不周,惹来非议,儿臣无从辩驳,甘领父皇责罚。”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惊讶了,长公主竟然自行认罪了。
圣上言语带着愤怒:“元昭,你身为朕之嫡长女,朕素来对你寄予厚望。可你行事却如此不知避嫌,惹得朝臣纷争,物议沸腾……”
李元昭垂首静听,一副恭顺认错的模样。
裴怀瑾跪伏的人群里,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和低垂的眼睫,心中揪痛,却无能为力。
圣上见她态度恭顺,面色稍缓,“此番若不罚你,难安朝臣之心。即日起,罚你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年。这一个月,便不必上朝了,好生反省己过。”
“是,儿臣领旨,谢父皇恩典。”
李元昭叩首应下,声音听不出半分怨怼。
圣上目光转向林尚书。
“你治家不严,教子无方,以致累及长公主清誉。朕念你多年勤勉,暂不深究。然此祸根由汝子而起,若不严惩,难正纲纪。传朕旨意,即日罢去其所有官职!”
林尚书心中了然,儿子的仕途算是彻底毁了,可比起自己被追责,已是万幸。
他不敢有半分不满,再次叩首:“臣遵旨!臣代犬子谢陛下宽宥!”
待此事处置完毕,崔士良见时机已到,才站出来道,“陛下,关于河北道赈灾的钦差人选,臣斗胆建言,不若交由二皇子殿下主持。二皇子心性仁厚,定能体恤灾民,为陛下分忧。”
圣上这才缓缓开口:“准了,便由元佑前去吧。崔爱卿,你要派人从旁悉心辅佐,务必使灾民得安,彰显朝廷恩德。”
二皇子李元佑因先前之事,还未临朝。
“臣遵旨!”崔士良再次叩首,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朝会散去时,朝臣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大殿,都不敢出声议论。
但众人心中了然,这场朝会的最终赢家,终究是崔家与二皇子。
长公主看似未被重罚,却暂时失了朝堂话语权。
自此之后,这朝堂格局,怕是要悄然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