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昭听完苏清辞的回禀,对刘丽娘那“要崔刘两家全部性命”的投诚之言并不意外。
仇恨,有的时候确实比忠心更好用一些。
但是,这般为恨意所裹挟驱使之人,当然也不可能全然信赖。
她直接道,“既如此,那你便去告诉她,无论用何种方法,让崔士良那老狐狸主动上奏,举荐李元佑前往河北道主持赈灾。”
苏清辞闻言一怔。
八月以来,河北道魏州、德州、洛州三州接连上奏呈报灾情。
据奏疏所言,三州自三月起,百余日未曾降下一滴甘露,土地龟裂得能塞进手指,田里的禾苗早已枯焦,连井水都快干涸了。
三州下辖的十二县皆受重灾,预计今年的秋粮,将绝收七成以上。
当地官员恳请圣上速派能干的钦差大臣,前去主持赈灾事宜,安抚百姓。
圣上收到奏疏后,已下旨蠲免三州本年度的全部夏税秋粮及徭役,还急调了漕粮与邻州义仓粮共十万石,运去赈济。
只是这钦差人选,却迟迟未定。
朝中已有不少大臣举荐长公主殿下。
毕竟殿下于赈灾一事上经验老道,先前河西水患、苏州洪灾,皆由她主持赈济,粮款的调度、灾民的安置、吏治的整顿,没有一件事出过半分差错。
至今河西和苏州两地民间,都还感念着殿下的恩德。
这次河北道的旱灾,按奏疏所言,并不算太过严重,陛下也全力做好了安抚,蠲免赋税、调拨粮草,此刻派遣钦差,更多是为抚慰民心、彰显天子仁德……
这等好事,既能收拢人心,又能累积实打实的政绩,她觉得,崔相可能也并非全然无意,心中估计也是想将此差事揽予二皇子的。
只是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行事倒收敛了很多,不再在朝堂上处处与长公主相争。
此次朝臣出言举荐长公主,他居然罕见的没有反对。
只是圣上一直悬而未决,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如今,这样一个唾手可得的好机会,殿下为什么要主动让给二皇子?
苏清辞凝神细思,却一时参不透其中深意。
李元昭看着苏清辞困惑的模样,并未解答,反而继续道,“告诉她,此事若办得妥当,本宫自会让她如愿。”
苏清辞压下心中疑问,躬身应道:“是,臣定会将殿下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丽娘子。”
她心下了然,这既是殿下对刘丽娘能力的试探,亦是对她投诚分量的一次考量。
第二日早朝,还未等朝臣商议河北道赈灾的钦差人选,殿中突然响起一道激昂的声音,打破了肃穆的氛围。
“臣崔景有本要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崔御史从朝列中快步走出,躬身行礼。
这崔景乃是崔士良的旁支,此前因弹劾长公主将三公主扔进曲江池,被圣上当众责骂 “小题大做、挑拨皇室关系”,沉寂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这次一来,又是他打头阵。
“臣要弹劾太原郡守王峤!身为地方父母官,忝居守土要职,不思鞠躬尽瘁、安抚百姓以报君父之恩,反而钻研媚上之术,品行卑污、心术奸回!臣查实,此人竟暗中搜罗三名貌美少年,充作面首,献于长公主府中,以求攀附!”
听闻此话,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站在前列的李元昭,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探究。
崔景见状,心中更有底气,语气愈发痛心疾首,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这王峤为陛下亲封的朝廷任命,却干出这等鸨母般的龌龊勾当!此等行为,不仅辱没了朝廷官威,更是欲以私谒媚宠为晋身之阶,其心可诛!”
甚至暗指其有“窥探宫禁、结党营私”之嫌。
末了,他更径直面向李元昭,扬声道,“还望长公主殿下以皇家清誉为重,屏退此类佞幸之徒,彻查此事,以正朝纲!”
“败德辱官,伤风害俗;谄媚内宠,结交宫闱;心怀异志,图谋不轨!”
这每一条罪状都可谓是字字诛心。
满朝文武皆是人精,哪会听不出来,这话虽然是在弹劾王峤,可桩桩件件,都在暗指长公主“伤风败俗、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干涉官员升迁”。
站在朝列中的裴怀瑾,听到崔景的弹劾时,瞬间皱紧了眉头。
王峤向长公主献礼之事,是他暗中从中牵线,且自问处置隐秘,不可能为外人所知。
而这崔御史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要么,是长公主府中出了内奸,将此事泄露给了崔家。
要么,便是那王峤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明着是向长公主献媚示好,实则是想借这件事拉长公主下水。
无论是哪种可能,对长公主而言都极为不利。
裴怀瑾看着殿中镇定自若的李元昭,心中满是自责。
若不是他当初觉得王峤可用,主动牵线,也不会让长公主陷入今日这般被动的境地。
御座之上的圣上听完后,面色也罕见地沉了下去。
他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李元昭身上,“元昭,崔御史所言,是否属实?”
李元昭缓缓出列,躬身道:“回父皇,崔御史所言,确有此事,那王峤,的确向儿臣府中进献了三名男子。”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谁也没料到,长公主竟然坦然承认了!
尤其是那些依附她的臣子,更是惊疑交加。
这可不是小罪,若圣上有心追究,崔党借机发难,殿下清誉与权势恐将受损。
崔士良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李元昭会直接承认。
但随即,他眼底闪过一丝狂喜。
只要她承认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圣上看着殿中混乱的局面,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李元昭与一脸激动的崔景,语气也变得愈发深沉。
“那你倒与朕说说,这三人现今在何处?王峤送他们入府,意欲何为?你身为长公主,又为何收下这等礼物?”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责问了。
所有人都不禁屏息凝神,等着长公主的回答。
李元昭目光平静地迎上圣上的审视,从容道,“儿臣倒是好奇,崔御史究竟从何处听得此消息?”
崔景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的看向崔士良。
崔士良却给他投去一个不易察觉的安抚眼神。
李元昭并未穷追此问,继续道,“父皇容禀,王峤送人确有其事,可却并非崔御史所说的面首,而是为国举荐的贤才。那三人,早已被我安排只金吾卫历练去了。儿臣以为,此等为国荐才、输送栋梁之举,何以被曲解为献媚?”
“莫非崔御史眼中平时浊物看多了,所以看什么,都成了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