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舒悠悠转醒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缝洒进来,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都不知道,昨晚那场噬骨蚀心的痛苦是怎么熬过来的。
浑身都像是有蚂蚁在爬一般,又痒又难受,四肢像是被石头碾过一般疼,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此刻只要稍一回想,指尖仍会不受控制地发颤,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屋外空荡荡的,昨晚那个无论她如何恳求、威胁,都死守着门不肯放她出去的侍卫,早已没了踪影。
她扶着墙,踉跄着站起身,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走回自己的寝宫。
一进门,就发现母妃正坐在屋内的太师椅上,一脸阴沉的看着她。
“你昨晚去哪儿了?”
李元舒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攥紧了衣摆。
她怎么敢说?
她哪儿敢吐露自己昨晚给李元昭下毒不成,反被灌了一壶春药的事情。
不仅显得自己蠢到家了。
若这事传到父皇耳朵里,那她定会被父皇责骂厌弃。
而且母妃最看重女子贞洁,即便她昨晚实际上只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但母妃知道后,又会怎么看她?
贵妃见她不说话,脸色愈发不好,“我带着宫女找了你一晚上,宫里宫外都翻遍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昨晚宫宴人多眼杂,她生怕女儿样样都跟李元昭学,一不小心被哪个不安分的公子哄骗着走了歪路,那就完了。
此刻见她一言不发,更是越想越急。
李元舒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含糊的几个字,“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贵妃猛地拍了下案几,带着满满的怒意,“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夜未归,你知道本宫有多担心你吗?”
说着,她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你就不能听话懂事一点?你皇兄还被关着禁闭,你父皇的气还没消!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乖了,会去讨父皇开心,求他放你皇兄出来,结果你倒好……”
李元舒却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打断她,“皇兄,皇兄,又是皇兄!”
“母妃,你的眼里是只能有皇兄吗?”
她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与烦躁。
贵妃愣住了,随即沉下脸:“你这说的什么浑话?你皇兄才是我们娘俩未来的希望!只有他登基了,我们才有出头之日,才不用再看李元昭的脸色,不用被她……”
后面的话,李元舒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昨晚的痛苦与此刻的窒息感缠在一起,让她只想逃离。
她不再看母妃一眼,转身就走。
“诶!本宫话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贵妃急忙叫住她,“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李元舒头也不回,直接道,“找男人去了。”
“李元舒!”贵妃听闻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她最担心的事,竟真的被“证实”了!
可等她追出门时,李元舒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回廊尽头。
李元舒走出大殿后,突然感觉浑身轻松。
她望着万里无云的天,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自嘲,却又带着几分解脱。
她这一刻才意识到。
原来所谓的贞洁、清白,从来都只能束缚住那些在意的人。
若她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旁人再怎么议论、再怎么生气,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怀瑾下朝后,照例往中书院而去。
晨露刚散,宫道上的青石板还带着几分湿意,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裴怀瑾。”
他转身看去,就见三公主李元舒正站在不远处的红墙下,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李元舒见他望过来,又往前迈了两步,径直走到他跟前。
她往日里总规规矩矩唤他“裴公子”,如今不知怎么的,她突然不想叫这疏远的称呼了。
裴怀瑾他今日穿了件墨绿色的官袍,站在大红的宫墙下,更显他肩宽腰窄、挺拔如松。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身上那股温润如玉的气质淡了许多,只剩朝堂打磨出的沉稳与疏离。
“三公主。”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不知您有何吩咐?”
李元舒被他这声客气又疏离的“三公主”堵得一噎,方才压下去的那点憋屈的心思又冒了上来,脱口便道,“你跟我皇姐说话也是这个语气吗?”
裴怀瑾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及李元昭。
他突然想到昨晚的那个陌生的宫女,后来查清,正是三公主暗中的安排。
虽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但想起此事惹得殿下不快,他语气便冷了几分,“三公主,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李元舒也觉此刻提李元昭不妥,像是自己连这种事儿也要跟她刻意攀比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转换了话题,“我有件事儿想要问你。”
裴怀瑾颔首,“三公主请讲。”
李元舒望着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鼓起勇气,直直问道:“你愿意当我的驸马吗?”
这句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
既然母妃和舅舅不同意,那她便自己为自己争取。
只要他同意,她立马就去跟父皇请旨赐婚。
裴怀瑾彻底愣住了。
这姐妹二人,说话都这么直接的吗?
李元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婉言拒绝,转瞬间便成了阶下囚。
而如今呢?
裴怀瑾心中苦笑一声,开口拒绝,“三公主,对不起。”
他抬眸看向她,“臣已经有心仪之人,恐怕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李元舒发现,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你心仪之人,是李元昭,是吧?”
她直直看向裴怀瑾,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笃定。
闻言,裴怀瑾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片刻的错愕。
他迅速错开视线,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些微的语焉不详,“您……多想了。”
既不是干脆的否定,也不是坦然地承认。
这模棱两可的回应,在李元舒看来,已是再明白不过的答案。
“你既不喜欢我,那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了,再见。”
说罢,她转身要走,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想问你。”
裴怀瑾沉默着,没有接话,算是默许。
“你为何会喜欢她?”李元舒的声音轻了些,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她身边那么多男人,个个都围着她转,你为什么要挤在里面,自轻自贱?”
她不明白,在她看来,李元昭的世界里永远充斥着权谋与算计。
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得到他人的真心?
她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也很嫉妒。
宫道上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檐角的声音。
裴怀瑾垂眸望着脚下的青石板,也在问自己:为什么?
他见过她杀人不眨眼,也见过她在圣上面前为民请命。
他知道她野心勃勃,也知道自己于她而言,不过是枚好用的棋子。
她能让他生,也能让他死。
可他还是……动了心。
或许在他被陷害蒙难、身陷黑暗时,她带来了一束“光”。
哪怕这光是黑色的,带着算计与利用,但那也是光啊。
何况,李元昭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理喻的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是有毒的,致命的,像旷野里燃烧的野火,带着焚毁一切的决绝。
却又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吸引力,让人明知危险,仍忍不住一步步靠近,最终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是清醒的,清醒地看着自己从最初的忌惮,到后来的欣赏,再到如今的逐渐沦陷、身不由己……
“三公主……”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事,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
李元舒见他只说这么一句,便又陷入沉默,不由得嗤笑一声:“算了,你们俩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转身就走,走之前还丢下一句,“裴怀瑾,你好自为之吧。”
既然你要做李元昭的人,那我们俩就只能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