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铛的动作猛地一顿,嘴唇嗫嚅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砚清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些日子相处,她虽总是穿着宽大的男装,将身形裹得严严实实,说话时也刻意压着嗓子,模仿男子的低沉语调,可刚才那声情急之下的低呼,柔细得骗不了人。
还有她被自己攥住的手腕,指尖纤细柔软,绝非男子的粗糙;方才手被握住时,她那瞬间的僵硬与瑟缩,也不似寻常男子会有的反应。
种种细节串联起来,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没想到,这个他一直觉得“不男不女”、甚至暗自腹诽“妖气森森”的人,竟是个女子。
想起之前他还吃醋李元昭时时跟她待在一起,竟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小铃铛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你别告诉别人。”
陈砚清回过神,没有立刻应承,反而追问:“殿下知道吗?”
这人,不会是一直在欺骗李元昭吧?
小铃铛点了点头,“当然知道。”
当初,她本是南诏国的圣女,掌着国中秘药典籍。
可三年前国中生了叛乱,王叔勾结外敌夺了王位,凡属先君一脉的人都要被斩尽杀绝,她也成了他们追杀的目标。
那时她一路逃亡,追兵紧逼,眼看就要死在边境的乱葬岗,是殿下救了她。
而后还将她带回了京城,为她改了姓名,让她换上男装,藏在宫里。
殿下曾说过,等风头过了,若她想回去,便送她找南诏国的旧部;若不想回去,便在这儿安稳度日,她能养她一辈子。
可如今,南诏早已改朝换代,王叔的势力盘根错节,她回去不过是自投罗网。
所谓的“旧部”,怕是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她只能一辈子躲在殿下的庇护下,做个不见天日的“药师”。
殿下的恩情,她没齿难忘。
可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南诏国的月光。
那样的自由,那样的亲人环绕,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一辈子没有自由,没有亲人朋友,像只被圈养在笼子里的猫儿,纵不用担心安危,但也难掩孤寂。
陈砚清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连忙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小铃铛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她看着陈砚清这副关心和担忧的模样,让她有些无措,却又隐隐生出一丝奇异的安心。
就像在漆黑的夜里,忽然发现身边还有另一个提着灯的人。
虽只有微弱的光,却足以驱散大半寒意。
药房里的药香似乎更浓了些,小铃铛低下头,继续分拣草药,指尖却没了之前那般利落。
陈砚清依旧靠在门框上,望着她低垂的眉眼与纤细的侧影,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如今已知她是女儿身,自己再这般赖在药房门口不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
先前不知底细,怎样都无所谓。
如今挑明了,再这般亲近,难免引人非议,于她名节也不好。
他顿时有些别扭,干咳一声道:“那你先忙,我…… 我先走了。”
说罢便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陈公子。”
陈砚清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她:“怎么了?”
小铃铛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迟疑着问道:“你最近没觉得脸上不舒服吗?”
陈砚清戴的那人皮面具,被她掺了一种名叫“腐肌散”的毒药。
那是种慢性剧毒,初时只会让人觉得皮肤刺痒,日子久了便会侵蚀皮肉,先是发红发肿,再是起脓疮,最后能烂得面目全非、身死而亡。
按说陈砚清戴这面具已有数月,早该出现明显症状。
可眼下看来,他不过是脸色苍白些,连半点红肿都没有,实在奇怪。
陈砚清闻言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你怎么知道?确实不太舒服,这几日总觉得四处发痒,像是有小虫子在爬,夜里都睡不安稳。”
说起来,他又顺嘴问道,“你这儿可有能止痒的药膏?”
小铃铛犹豫了一瞬,这面具本是殿下交代让陈砚清戴上的。
她本该听殿下的话就好,不应该去插手这些事儿。
可看着陈砚清浑然不觉的样子,她心里竟然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狠不下心。
她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递过去。
“这是我自己配的药膏,每日睡前取一点,在脸上薄薄涂一层,能止痒。”
陈砚清眼睛一亮,连忙接过来:“那真是多谢了。”
等他拿着药膏走远,小铃铛才对着空荡的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那哪里是止痒药膏,分明是解“腐肌散”的解毒膏。
她终究还是违了规矩,私自动了手脚。
小铃铛抬手按了按眉心,心里满是忐忑,却又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
或许殿下一开始是真的不喜欢陈砚清,才让他戴这掺了毒的面具,可近些日子,殿下的心思终究是变了吧?
不然怎么会把陈砚清留在身边当贴身侍卫,日日带在身边,连议事都偶尔让他在旁候着?
而且……这些时日,她偶尔撞见殿下看陈砚清的眼神,似乎与旁人不同。
或许,留着他一张完好的脸,对殿下也是好的吧。
希望殿下知道后,不会怪她。